次日午后,秋意稍添,阳光正盛,正是犯懒的时候。
春雪不在,膳房里的丫鬟们偷了懒,蔷薇娇杏等几个丫鬟在膳房里嚼舌头。
玉兰有意无意地瞅着盈盈,捂着嘴嘲笑道:“丁香,你听说了吗?天十六揭过梅香的面纱,说梅香很丑,长了满脸麻子,像一张芝麻大饼!”
丁香一听,笑得直不起腰来,奇道:“有这种事?那时曜寒怎么……”丁香突然恍然大悟般,讥笑道:“我知道了!”
玉兰、娇杏、蔷薇一听,全围了上去。
丁香道:“那日蝴蝶十三翼提前走了,梅香竟毫不知情,她一定是被时曜寒发现,她是个丑女,被时曜寒抛弃了!”
众丫鬟讥笑起来。
玉兰冷哼一声,道:“那她怎么还占着时曜寒收房的名号呀?”
丁香道:“许是时曜寒走的太急,没来得及说。”
蔷薇冷嘲道:“真是便宜她了,白占了那么久的名头。”
丁香冷笑道:“等着瞧吧,等时曜寒回来就把她打回原形,跟我们一样了!”
娇杏道:“原来她是个丑女。”
四人讥笑了一阵,离了膳房出去了。
墨屏听了四人的话,想起当日进府的时候,梅香的容貌比翠竹还要美上几分,且气质出类拔萃,怎么突然变成了大家口中的丑女?
墨屏走到盈盈身边问道:“你的脸怎么回事?为何她们都说你是丑女?”
盈盈想了想,心想还是当丑女更安全,便道:“我、我不知怎么的,脸上起了好多黑点,消不下去了。”
墨屏心里不信,心知估计是梅香不愿意争宠,便也不戳破,只道:“那真是可惜了。”说罢,便走了。
一转眼丫鬟们有的给房主送膳盒,有的溜去玩耍,膳房里就剩了盈盈、绣球、采莲三人。
花圃里的冰蓝色的绣球花开的正闹,绣球偷从一支花上摘了几支花瓣别在发间,照着水盆里的倒影看了又看。
女为悦己者容。
盈盈见绣球这番打扮,会心一笑,悄悄走上前去,在绣球身后吓她一下,绣球‘哎呀’一声,见是盈盈,反手来闹她。两人嬉笑玩闹了一会儿,盈盈笑道:“你打扮地这么漂亮,是要去哪儿呀?”
绣球低头羞赧,悄悄拉着盈盈到一边,道:“我只说给你听,你切莫告诉别人。”
盈盈点了点头。
绣球极小声道:“我去找陆离……”
盈盈惊大了双眼,喜道:“陆离!”
陆离是众丫鬟们的梦中情人,丫鬟们没有不喜欢陆离的,但未听说过谁跟陆离事成的。竟然被绣球拿下了!
盈盈真心为绣球高兴,“我真为你们高兴,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绣球用胳膊肘捅了盈盈一下,道:“你不也是吗?”
盈盈怔了一下,众人尚不知她跟天十四的事,还以为她仍是时曜寒的人。
盈盈低下头,悲从中来,糯声道:“我、我不如你……”
绣球安慰道:“没关系,时曜寒快回来了。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盈盈的心里突然慌了一下。
一旦时曜寒回来,她该如何解释?天十四会怎么做?天十四会杀了时曜寒吗?
绣球自顾着欣喜,没有注意到盈盈的失落。
绣球又摘了一只花,过来问盈盈,道:“你看我这花戴左边好看还是右边好看?”
盈盈回过神来,道了声,“右边吧。”说着替绣球在发间插了花。
绣球蹦蹦跳跳回了房里,备了一个食盒,将早就准备好的点心果盘放进去,别了盈盈和采莲,往陆离那边去了。
采莲见绣球兴高采烈地走远了,问道:“这几日绣球老往天十九那跑,他们俩有事?”
盈盈心知要为绣球保密,便道:“我也不知道。”
采莲翻了一个白眼,道:“你知道什么呀!”
盈盈鼓了鼓小脸蛋,再无他话。
临近晌午,膳房里除了采莲和盈盈,再无旁人。盈盈忽听门口有人唤她,探头一瞧,原是玉瑾。见春雪不在,玉瑾便也溜进了膳房。
玉瑾道:“可有肉没?中午没吃饱,饿死我了。”
盈盈从锅里偷拿了一个鸡腿给玉瑾。
采莲见了玉瑾,道:“姐姐又来啦,不如改明儿回了马总管,也把你派来膳房吧!”
玉瑾自嘲道:“那岂不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三人皆笑。
玉瑾咬了一口鸡腿,又要了茶水,道:“刚才是谁出去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采莲道:“是绣球。”
玉瑾没听过绣球,道:“绣球?新来的丫鬟吗?”
盈盈道:“跟我一起来的。”
玉瑾“哦”了一声,道:“她去谁那了?”
采莲道:“天十九,陆离。”
玉瑾点头道,“陆离又年轻又俊,府里不少姑娘喜欢他。不过呀……”
采莲道:“不过什么?”
玉瑾故作神秘道:“陆离可不容易跟。以前有个丫鬟被他从房里赶了出来!那丫鬟又气又羞,第二天投井死了。”
采莲、盈盈皆是一惊。
盈盈道:“只是被拒绝,何故闹出人命?”
玉瑾道:“邪的很,凡是跟他相处久了的丫鬟,接二连三,皆死于非命。”
采莲、盈盈不禁冷汗直冒。
盈盈道:“那、那绣球岂不是很危险?我们要不要提醒她?”
采莲打趣道:“你现在就是揪着她的耳朵冲她喊,她也是听不见的。”
盈盈想到刚才绣球那满脸的喜色,担忧地看向天庐道。
却听玉瑾又道:“我刚从江姑娘的绣楼回来,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采莲追问:“看见什么了?”
玉瑾道:“我看见天十六拿了一大包银子去送给兰溪姑娘,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被兰溪姑娘扔在地上,任由丫鬟小厮们捡了去。我拦住一个小厮,那小厮跟我说,足足有五百两!天十六丢了好大一个脸,这回子正气恼呢!”
采莲听完,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撇下手中的抹布,跑了出去。
玉瑾见采莲跑出去,甚为不解,问盈盈道:“她怎么了?”
盈盈心知采莲恼火天十六,但因之前答应过采莲不说,便对玉瑾摇了摇头。
盈盈想起天十六之前的所作所为,不解道:“天十六为何偏偏对兰溪好?”
玉瑾道:“男人呀,就是贱。得不到的偏要追,得到了稀罕一阵便扔下。”
盈盈忍不住重复玉瑾的话:“稀罕一阵便扔下,跟陆离好过的丫鬟,会不会就是‘稀罕了一阵被扔下’?”
玉瑾听到后,不以为然道:“他们那些房主不都那样吗?一路货色!”
盈盈又想到被天十六抛弃的采莲,突然心里一酸。
盈盈忍不住道:“都、都是那样吗?”
玉瑾啃着鸡腿,漫不经心道:“据我所知,都是那样。”
盈盈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天十四……
会不会将来某一天,天十四玩腻了她,也像天十六抛弃采莲一样抛弃她?
抛弃……
盈盈心念一闪,想起绣球跟她说的话,她跟陆离已经……
难不成之前陆离杀了的丫鬟都是跟他好过的?
那么绣球……
绣球有危险!
盈盈扔下手中的活,飞快地向天庐道跑去,盈盈突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和惨叫。
盈盈跑过去钻进人堆,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是绣球!
绣球躺在草地上,两眼睁大,脖子上一道极细的剑痕,鲜血将青草染得鲜红,发间的鲜花落在青草上,十分刺眼。
绣球死不瞑目。
盈盈大骇。
天十九……陆离……
‘凡是接近陆离的丫鬟皆死于非命……’
盈盈想起玉瑾的话,想起绣球对自己的好,两眼一酸,落下泪来,她还没来得及提醒绣球,绣球就已经去了。
盈盈突然害怕极了,来自对死亡的恐惧,来自王府的压抑,来自人心的冷漠。
她离开了对绣球指指点点的人群,不知方向地跑了出去。
盈盈跑到荷花池边,挨着巨石坐下,岸边柳枝摇曳,正巧将她挡住。盈盈摘了纱巾,任凭泪水滑过脸颊。
绣球、绣球……
盈盈回想起那个一进王府就帮她的明媚女孩。
她就这么死了……
盈盈哭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
很久很久才稍微好受点。
盈盈低下了头,心中不快,陷入深深的忧虑。
荣王府里风气如此肮脏腐败,
陆离杀了枕边人,天十六抛弃枕边人。
天十四会如何对她呢?
她会不会将来有一日也被天十四始乱终弃?
尽管现在两人你侬我侬,可她又对天十四有几分了解呢?
细细想来,她跟天十四不过是一场露水情缘。
天十四在江湖上闯荡多年,怎会没几个情人呢?
或许,他对她,只是一时兴起。
等玩够了,玩够了……
盈盈再次陷入绝望。
他们这些杀手,哪个不是冷血无情?
天十六如此,陆离如此,天十四亦如此。
盈盈可笑自己竟然对他抱有一丝期待。
不如趁我现在尚未对他有情,他也只是贪图一时新鲜,就此断了来往,或许能保自己平安?
盈盈心里很难过,难过自己的身不由己,不得已而委身于天十四,难过自己现在没法离开荣王府这个牢笼。
自那日薛正辉去后,她再也没见过薛正辉,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而她自己也没有机会再夜探藏宝斋。她想起天十四的那一掌,也许他伤的很重吧!他怕是一时半会没法进来了。
盈盈叹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又流下泪来。
“谁在那里?”
是柴玉笙的声音。
盈盈对柴玉笙的声音格外敏感,这种敏感更多来源于内心的恐惧。
盈盈赶紧带了面纱从巨石后走了出来。
“奴婢给柴大人请安。”盈盈低着头对柴玉笙行了一礼,眼圈红肿的如白兔一般,鼻音很重,如果不熟悉她的人甚至辨认不出是她。
柴玉笙扫过她的腰牌。
梅香。
那个又笨又丑又倒霉的奇葩?
柴玉笙忍不住嗤笑一声。
看来这会儿又不知被谁欺负了,躲在这哭呢……
“抬起头来。”柴玉笙道。
盈盈忍着哭腔道:“奴婢面容丑陋,恐惊扰大人。”说着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残泪。
柴玉笙对梅香为何而哭并不感兴趣,但对哭声很是反感,只道:“我要在这里,你躲远点哭去,听了心烦。”
盈盈赶紧强忍住,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回来!”柴玉笙喝道。
盈盈赶紧回来,又行了一礼。
柴玉笙冷笑了一下,这个丫鬟,还挺听话的,有点有趣。
盈盈走了又被叫回来,忍不住心想:柴玉笙这人真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柴玉笙将盈盈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她除了浑身不自觉地发抖之外,身上并无特别之处。她的双眼哭得红肿,像白兔一般,看不清原貌。
柴玉笙道:“我很吓人吗?抖成这样。”
盈盈道:“奴婢胆怯,奴婢不单是见您,见其他房主也怕的很。”
柴玉笙笑了一下,摆了摆手,道:“那便下去吧。”
盈盈如释重负般,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荷花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