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序笃信,那付殇的卦术绝难胜过自己,而这木叶星龛乃是辛时在祖传基业上精心改建而成,不仅添了许多新筑,更对周遭风水格局作了微妙调整。
换成是她,尚且不能在短时间内推算出木叶星龛的具体位置,更何况是那付殇。就算是有山人指路,他也绝不会如此顺利!
此事实在是太过蹊跷!
“不知道?”
跟在付殇身边,如今又听令前来,哪儿能不知道半点儿风声的?眼前这少年着实是可疑!!
萧无序足下轻点,借势腾飞,再次攻向那靛衣少年,冷哼道:“那我就打到你知道!!”
“唉唉唉唉!别打了别打了!!”
眼见那二人竟又你一下我一下地打起来了,小童看得是焦急万分,迈着小腿儿,追着那二人狂奔。
“小心小心啊!!你那袖剑!!太危险了!!我这儿可没止血的药啊!!”小童跑得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一颗心狂跳不止。
他撑着膝盖缓了一阵,眼睁睁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落叶翻飞的深山之中,仰天哀嚎一通,随即把竹篓一丢,继续往前奔。
晨光浸透林梢,那一黑一靛两道身影踏石阶、掠幽涧,一路奔一路打,噼里哐当没个消停。
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下这少年,要是打斗声再把他的同伙儿引来可就不妙了。
萧无序果断取出袖剑,那森寒的剑芒四下翻飞,势不可挡,看得小童更是一惊一乍,冷汗连连。
光影交错间,那少年抬袖作挡。
刺啦——
清脆的裂帛声在寂静的山间回荡。
那少年一手抓住袖角,抬手一转,更是刺啦一声,悄然化去了那短剑的力道,一截靛衣也应声飘落。
萧无序收剑而回,也被这裂帛声唤得清醒不少。而那少年,垂眸扫着坠地的袖角,说不清是何神情。
小童蜷缩在古槐虬枝间,十指死死扣住皲裂的树皮,仰头望向山坡上纠缠不清的二人,继续叹道:“我说……你们别打了……”
循声望去,萧无序更是奇怪道:“你为何还不走?”
小童抱着树干,皱巴着脸道:“我说过我要走吗?”
“你被这家伙抓来带路,现在不就……”说到此,萧无序心下一清,挑眉道,“是他威胁你?”
“啊?”小童懵了一瞬,随即赶紧道,“哎哎哎没有没有!不是不是!!”
不待小童说完,那靛衣少年便提高声音盖过他道:“是又如何?”声音淡淡,现在听来倒是颇为绝情。
“欺人太甚!卑鄙无耻!!”萧无序就在他面前,自是听得清清楚楚,袖剑一出,再次攻了过去。
小童讷讷盯着那二人,眼见他们越打越厉害,嘴角一扯,干笑两声,干脆抱着树干瘫坐在地。
劝什么劝!他们爱打就打去吧!!关他屁事!!
那二人打得昏天黑地、要死要活,都随便吧!!!
又过了几十招,那少年被逼至绝境,背抵古树,退无可退,那短剑也仅距他三寸远!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无序忽被盘虬的树根一绊,身形猛然一晃。
踉跄几步后,罗袖翻飞间竟收势不住,萧无序整个人如断线纸鸢,顺着陡坡翻滚而下,枯叶纷扬间只余一串渐远的闷响。
志在必得的局面,竟又遭此天翻地覆。
“噗……”
小童双唇轻抿,又是没忍住,笑声从齿缝中漏了出来。
萧无序暗骂一声,赌气似地啪啪拍落身上的枝丫落叶。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仰头一望,林茂沟深,黑压压的一片。
她竟又是掉进了这破山沟!
无风,风也到不了,此地更是寂静无声。萧无序稍稍一动,枯叶便像断骨般唰唰乱嚎。
不待萧无序仔细辨认方位,上方突有破风声落来,连带着风声的走向,尽数落在了她的耳中。
萧无序只当是那少年偷袭,暗骂着侧身躲避,谁知没等来飞箭落石,她倒是等来了别的东西。
藤蔓。
循着藤蔓往上,再远一些的地方便看不清了。
若那少年真想做什么,趁此机会直接动手就是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难不成是想先给她希望,再一点点粉碎?
藤蔓就在眼前,安安静静躺在枯叶上,这么久了都未动分毫,倒是同那主人一样,颇有耐心。
接还是不接?
犹豫一瞬,萧无序还是接了。
毕竟这山沟这么深,爬上去还不知要费多大的劲儿。而且那少年若真想动手,除了最诱人的藤蔓,一定还有别的后招。
那她不妨就先接下!
她倒要看看对面到底要干什么。
怀着被偷袭的心情,萧无序一路往上。枯叶唰唰响了一路,她心也跟着提了一路,可直到那缝隙中的晨光清晰可见了,她也没等来别的什么。
沙沙作响的枯叶突然一敛。
还差一步登顶,萧无序却停在原地,抬眼望着上方的少年。
碎金的光影从他身上轻轻掠过,靛色广袖垂落如流云,可惜看不清对面是何神情。
手心被藤蔓勒得隐隐作痛,细密汗珠顺着下颚滚落,萧无序佯装如常,不愿露出半分苦色。
小童笑够了,趁此机会,早早松开树干,去把卸下的竹篓捡了回来,又立马朝二人奔来,关切道:“啊,如何了!没事吧没事吧?”
萧无序悄然回神。光影之中,那少年也似微微一动。
须臾,那少年伸出一只手。萧无序嘴唇几不可察一抿,也不多言,抬手一握,借力迈上了这最后一步。
唰唰!
落叶翻滚又落下,最后又逐渐平静。
萧无序刚想说点儿什么,那少年却忽地一动,她心下一个哆嗦,下意识躲避。
那少年把藤蔓一收又一折,挑起地面的袖剑抛还给她。
萧无序抬手一接,定睛一看,果真是自己掉落的短剑。
又盯着那少年瞧了一阵,萧无序这才低声道:“多谢。”
这二人如此反应,萧无序就算再笨,此刻也该醒悟了。
不过……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追着人家打了一路,这也怪尴尬的,萧无序盯着地面,突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可这也不能全怪她吧?!
那少年收好藤蔓,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段新折的竹枝,打破死寂道:“能看破真气走向确是天赋异禀,又或者……眼力颇神。”
萧无序愣愣望向那少年,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可锦上添花……”
那少年一手负后,绕着萧无序悠悠走着,竹枝在她气海穴上轻轻一点。
“总得先有块锦不是?”
小童旁观者清,倒是比萧无序反应快,咧嘴笑道:“你是说这家伙眼光不错,但实力不行?哈哈哈,原来你之前还是在故意让着……”
声音忽地一敛,却是萧无序一眼瞪了过来。
地上的落叶极轻极轻响了一声,萧无序下意识后退半步,再抬眼时,又撞上了那少年的视线。
他那瞳仁清泠泠映着寒光,恰似深潭坠了星子,清凉得能照见人魂魄。
愣神的这会儿功夫,那少年已经抬手取下了萧无序发上的枯枝。
手中竹枝荡出阵阵清风,那少年轻轻一笑,朝她道:“山高水长,好自珍重。”
说罢,告辞离去。
“哎哎哎,这就……走了?”小童左右望望,本想说些什么,可见萧无序竟是杵在原地,他也不等了,反手护住竹篓,快步去追那少年。
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青石之后,萧无序才逐渐回神。
她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纸牌,指尖在星宿纹路上轻抚而过,呢喃道:“虽是走错了路,可若不来,倒也不会遇上这般有趣的人……”
有意避开付殇的人,萧无序在深山里兜兜转转了好半天,好歹是踩着晚霞的尾巴回到了芜茔南城。
王道士说了,芜茔主上还要过几天才到芜茔南城,所以这段时间,她还是得想办法凑合过。
拍拍身上的枯叶,又好好乔装打扮一番,萧无序便再次上路了,这次她专门往背阴漏风之地钻。
有主人仰头望着上方的金色牌匾,面露忧思,萧无序上前问道:“府上测风水吗?”
那主人一听,浑身一哆嗦,盯着萧无序上下扫视一番,面露惧色,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跨步回屋,“啪”地关上了门。
冷风扑面,萧无序笑意一僵,收回酝酿的花言巧语,退到大街,仰头去瞅那牌匾。
“张府。”萧无序眉心微蹙,与那闭上的屋门两相对视,须臾,呵呵一笑,“下次不来了。”
萧无序又转身往前走,掰着手指,垂眸思索道:“还有那李宅、杨家、桃花铺子……都不用去了。”
萧无序继续往前,寻着落单的无事之人,挂着笑凑过去道:“这位公子,算命吗?为你好好卜一卦,教你趋吉避凶。”
那男子踉跄几步,倒真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嘴角一阵抽搐,怒目圆睁道:“有多远滚多远!!”
被莫名其妙一通骂,萧无序顿时有些懵,顿了顿,赶紧解释道:“等等,我可不是骗子啊!不信你试试,算不准我就不收……”声音顿时一敛,却是对面见她不走,冷哼着甩袖离去了。
萧无序倒真不服气了,换了个地方,继续逮人做生意。
“测八字,算姻缘吗?”
“去去去!爱上哪儿上哪儿去!离我远些!!”
萧无序果真离那人远了些,换一个人继续问道:“你眼圈儿发黑,昨晚似是没睡好,需要解梦吗?很准的!”
对面别过脑袋,连连摆手道:“不需要不需要,走走走!赶紧走!你再纠缠不清我才是要做噩梦!!”
“……”
稀里糊涂忙了好一阵,萧无序还是没能做出一笔生意,反倒是挨了不少白眼,心下也是颇为郁闷。
纵使被那付殇当面撂了狠话,可她新换的这身打扮,该不会被人认出来了吧?
她也记得……那王道士也没怎么来这一带啊!
难不成又有什么江湖骗子混迹此地?当地的人见多了,听烂了,看透了,心烦了,不上当了?而沦到她这儿又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郁闷了一阵,萧无序还是没想明白,环顾四周,顿觉惊奇。
这片荒地本该荒芜寂寥,如今却处处散落着木板、砖石和锤凿,三两个工人正蹲坐在隆起的土埂上,低声商议着什么。
她本不想偷听的,可这地儿就这么大一点儿,周遭又静得出奇,三两言语入耳,她差不多算是听明白了。
商人打扮的那人想在此搭个小屋,之前那几人便是他出钱请来的,如今留下图纸告辞离去,说是还需再准备一番。
屋主人坐在土坎上,笑嘻嘻地细细欣赏着砖石上的纹路,倒是颇为满意。
萧无序瞅了几眼,还是没忍住评价道:“这纹路,刻画得不怎么样嘛。”
那商人笑意一敛,抬眼望来,嘴唇翕动想要回怼几句,萧无序却率先捡起地上的刻刀和砖石,挨着那商人坐下,当场给他雕刻了一番。
雾鸢花含苞欲放,娇嫩欲滴,好似要从砖石中怒放而出,看得那商人瞠目结舌,连连称奇。
不待那商人再说些什么,萧无序又朝地上的草图一指,朝这冤大头道:“还有你这小屋骨架,什么还需细细琢磨一番,那群人分明是想多图你几天工钱。”
消化了好一阵,那商人还是一脸难以置信,反驳道:“那可是芜茔最顶尖的工匠,他们说了,这屋子骨架可就仅此……”
萧无序曲指在那草图上一弹,笑道:“给我一炷香,可否?””
反正那商人也是闲来无事,多等等也没什么坏处,他也真想看看这人究竟要如何,自是欣然应允。
可他刚一应下,对面的人却是离开了,看得他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在没多久,萧无序便回来了,挨着他重新坐下,手上已然多了不少树枝和藤蔓。
都无需看那小屋草图,萧无序摆弄好拾来的树枝和藤蔓,便开始自顾自忙活了。
想当年,辛时不准她接触相术之类的东西,她便以下山溜达为借口,瞒着老爹溜进了深山,观星望月,自是免不了要搭树屋、修雨棚。
几次三番下来,修屋搭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