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隐年坐在郑裔律师事务所的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折射进来,在他冷峻的面容上留下一条条金黄色的痕迹。
“根据《著作权法》第四十七条,出版社未经许可擅自修改作品核心内容,已经构成侵权。”郑裔推了推金丝眼镜,将一份文件推到方隐年面前,“顾先生完全可以要求停止侵害、消除影响、赔礼道歉,并索赔经济损失。”
方隐年接过文件,指尖在纸面上摩挲。他想起昨晚顾时屿看见网上言论之后,一言不发地蜷缩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边。
《埃尔德克里》被篡改的结局不仅毁了关于这个故事的完整性,更是撕裂了原创作者的心血。
“经济损失不是重点。”方隐年声音低沉,“关键是恢复原著的完整性,以及出版社要发表声明并公开道歉。”
郑裔点头:“没错,如果要挽回舆论风向,这需要出版社在各大平台刊登致歉声明,并召回已发行的篡改版本。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远舟出版社背景不简单,诉讼可能会很艰难。”
方隐年正要回应,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Lyman”的名字让他神色一柔,他和郑裔示意暂停一下,他走到窗边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沙哑的声音:“Fang,你去哪了?”
“我在律所,和律师见面。”方隐年放低声音,告诉顾时屿,“在谈关于你作品被篡改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怎么不带我一起去?”顾时屿的声音像是突然清醒,本就沙哑的声音更是嘶哑。
方隐年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他不忍再看见顾时屿受伤的眼睛,他安抚道:“别担心,交给我处理,我很快回来。”
挂断电话,方隐年转向郑裔:“我们继续。”
他问:“最快什么时候能提起诉讼?”
郑裔翻看着资料:“证据收集完整后,一周内可以提起——”他突然顿住,盯着电脑屏幕皱起眉,“等等,远舟出版社的法人是...”他抬头,表情复杂,“方平?”
方隐年一顿。
记忆忽如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今年方闻舟婚宴上方平随口提过,他将远舟出版社交给方闻舟管理。
“其余的事情过后再议,”方隐年抓起车钥匙,“失陪。”
汽车拐过一道道弯曲的道路,最终停在郊区的别墅内。
方隐年平时很少回来,佣人们看到他时都惊讶不已。
“方大少,您回来了。”佣人告诉他,“老爷...在楼上书房。”
方隐年快步走上楼梯,连敲门都省了,直接推开了书房厚重的红木门。方平正在看文件,抬头时老花眼镜滑到鼻尖,恰巧露出与方隐年相似的眉眼。
“小年?”方平摘下眼镜,脸上浮现出方隐年熟悉的、慈父般的微笑,“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隐年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远舟出版社现在是谁在管理?”
“小舟在看着,怎么了?”方平问。
“他没有经过作者同意随意篡改原著结局,这样的人不适合管理出版社。”方隐年说,“我准备起诉。”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方平的笑容凝固了。
他慢慢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方隐年面前。四十多岁的男人身姿依然挺拔,但眼角的皱纹比上次见面又深了几分,他替方闻舟解释:“小舟刚接手出版社不久,可能还不熟悉业务...”
“不熟悉业务?”方隐年觉得有些可笑,“他从小泡在出版社长大,小的时候为了保留自己作品原著和同学大打出手,他会不熟悉业务?
——他故意删改故事情节,将主角的自由结局改成宫斗剧情,就为了迎合所谓的'市场喜好'…这是对原作者最大的侮辱!”
方隐年咬紧牙关,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但还是让方平察觉到异样。
“小年,你以前可不会这样跟我说话。”方平眉头微皱,语气沉了几分,“这件事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方平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小舟是不如你,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主动请缨要管理家里的出版社,你就不能给他个机会学习?”
“那也不代表他可以为所欲为。”方隐年说,“我要他公开道歉,召回所有篡改版本,按原稿重新印刷,今天发表声明。”
方平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往日里的和蔼形象消失殆尽,此刻他眼中只剩下商人特有的锐利,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个作者和你到底什么关系?就为了一个外人,你要毁掉小舟的前程?”
“顾时屿不是外人。”方隐年直视着他,“他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
“可他是个男人!”
“那又如何。”方隐年眼神一凛,敏锐地抓住关键:“你怎么知道他是男的?”
他盯着方平骤然僵硬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什么:“……这件事情,你早就知道了?”
方平沉默不语,但足以说明一切。
方隐年目光一沉,直视方平:“发表声明,撇清出版社与方闻舟的关系。”
方平沉默良久,终于苦笑一声:“小年,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一家人。”
这句话像钝刀般扎进方隐年心口。他忽然明白,方平心目中那杆天平早已倾斜,方闻舟再不成器也是亲生儿子,无论他做了什么,永远是方平首选。
方隐年无视心中闷赌,对方平说道:“家人不会剽窃他人的心血。”
“接下来我会走法律程序,怎么做,我已经提醒过你了。”说完,方隐年直接转身离开。
就在他拉开门的一瞬间,一个身影仓皇闪开,方隐年只来得及瞥见一片翻飞的衣角,但那股混合着古龙香水和浓郁烟草的气息实在太过熟悉——刚才躲在门口偷听的,是方闻舟。
方隐年眼神一冷,没有立刻追上去。
这笔帐,他迟早要找方闻舟算。
刚坐进车里,况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谈得怎么样?”电话那头的况野语速很快,像是料到结局一样,“你家大平肯定不会帮忙的,问过我家老头了,也说不愿意插手,不过我小姨在出版圈还有些关系…”
不等方隐年回答,他又接着说:“我帮你约了明天上午十点,和她在半岛酒店见面。”
方隐年握紧方向盘,心中烦闷消散几分:“谢了。”
方隐年突如其来的两个字给况野整得一愣一愣的,他“嗐”了一声:“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挂断电话,方隐年驱车回到御苑别墅。
客厅的电视亮着,顾时屿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怀里紧紧抱着个枕头,眼神有些放空。
听见开门声,他猛地坐直身子,像个被吓到的小猫。
许是觉得苦瓜脸不好看,小猫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回来了?”
“律师那边…怎么说啊?”
方隐年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和微微发抖的手指,他走过去将人搂进怀里,柔声道:“别担心,一切顺利。”
他在顾时屿发顶落下一个吻,刻意略过家里那些糟心事:“你明天把证据整理好发给律师就行。”
顾时屿安静地点点头,靠在方隐年肩上。
方隐年敏锐地察觉怀中人身体的僵硬,顾时屿或多或少猜到些什么,但却选择不问。只是一遍遍地用指尖轻轻描摹着方隐年的眉眼,仿佛要将把他的模样一寸寸刻进心底一样。
“怎么了?”方隐年捉住他的手指,“再描下去我可能成无眉大师了。”
向来严肃的人忽然说笑,连心事重重的顾时屿都被逗笑了。
“笑起来多好看。”方隐年捏住他的脸啄了一口,“什么都别想,交给我。”
顾时屿终于放松下来,轻轻点头。
·
第二天,半岛酒店。
方隐年刚走进大堂就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况野口中的“小姨”竟然是朱莉亚·程,那位在出版界很有知名度的女总裁。
“方医生!”朱莉亚一眼就认出他,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流利的英文中带着惊喜,“我先生一直想当面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站在一旁的况野瞪圆了眼睛:“你们认识?”
他转向朱莉亚:“小姨夫出什么事了,怎么方隐年还救过他?”
朱莉亚简单讲述了大卫在几个月前在邮轮上发生的意外,回国后一直在医院养病,但并未对外透露,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生病,一直以为他去国外出差还未回来。
况野听完后说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件事…”他对着朱莉亚抱怨,“小姨夫生病了也不告诉我,在你眼里我这么不靠谱吗?”
朱莉亚瞪他一眼,“少嘴贫,你知道我们情况的…”
家族企业,纠纷难免。两人没再多聊,方隐年将来意告知,朱莉亚听完顾时屿的遭遇后,立即表示愿意帮忙,但随即的表情变得凝重:“我们与方家毕竟是竞争对手,你来找我的话意味着什么,你可清楚?”
“嗯,我知道后果。”
方隐年平静地说道:“不必起直接冲突,只要让他们感受到压力,主动站出来就可以了。”
朱莉亚若有所思地点头:“近期远舟在业内确实惹了不少麻烦,即便你不来找我,估摸着其他人也会给他一些教训的。”
离开酒店时,况野拍了拍方隐年的肩:“你真要为了Lyman跟家里闹翻?你可别忘了他当年可是一走了之,从此销声匿迹——”
况野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
“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