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江心月就醒了。她轻轻把衣角从呆六娘手里抽出来,伸手探了探额头,烧退了不少,鼻尖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下来些。
“三娘...”呆六娘揉着眼睛坐起来,声音还带着病后的虚弱,却比昨日清亮许多吗,“我梦见吃了一大碗冰镇酸梅汤。”
解丁兰端着热粥进来,闻言笑道:“能做梦吃东西,这病就好得差不多了。”她放下粥碗,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趁热吃,吃完该动身了。”
江心月帮呆六娘穿好衣裳,小丫头瘦了一圈,衣裳显得空荡荡的。解丁兰递来个包袱:“里头有干粮和换洗衣裳,还有包退热药,路上防备着。”
“解大姐...”江心月声音有些哽咽。
“别说客套话。”解丁兰摆摆手,“老李的船卯时出发,这会儿去正好赶上。”
三人悄悄出了院门。晨雾笼罩着石板路,早起的渔婆正往码头方向挑担子。解丁兰带着她们穿街过巷,拐过鱼市时,腥味扑面而来。
“那就是老李的船。”解丁兰指着码头边一艘小渔船,“你们装作买虾酱的,混上船就成。”
呆六娘突然拽了拽江心月的袖子:“三娘,那边...”
江心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两个漕帮打扮的人正在码头口查问路人。她连忙拉着呆六娘躲到鱼摊后面。
“我去引开他们。”解丁兰整了整头巾,“你们看准机会就上船。”
江心月一把拉住她:“太危险了!”
解丁兰笑了笑:“放心,我可是这儿的接生婆,他们不敢拿我怎样。”说完就大步朝漕帮的人走去。
“两位大哥!”解丁兰声音洪亮,“可算找着你们了!东街王家的媳妇难产,非得请漕帮的大夫不可!”
趁那两人被缠住的工夫,江心月拉着呆六娘猫腰往渔船跑。虾酱的咸腥味越来越浓,老李正在船头收拾渔网。
“李叔,”江心月压低声音,“解大姐让我们来的...”
老李头也不抬:“钻舱里去,盖好油布。”
两人刚钻进船舱,就听见岸上一阵骚动。江心月从缝隙里看见漕帮的人推开解丁兰,正往这边张望。
“起网喽——”老李突然吆喝一声,竹篙往岸上一点,小船晃晃悠悠离开了码头。
呆六娘刚要说话,江心月赶紧捂住她的嘴。船行到河中央时,突然一阵剧烈晃动。
“官爷,我这满船虾酱...”老李的声音突然中断。
油布猛地被掀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江心月眯起眼睛,看见三个漕帮汉子站在船头,为首的正用刀抵着老李的后腰。
“自己出来,还是我们动手?”
江心月拉着呆六娘钻出船舱。河面上不知何时多了条快船,几个漕帮众正虎视眈眈。
“绑了!带回去见少当家!”
江心月被推上快船时,看见老李的渔船已经被控制。呆六娘紧紧攥着她的手,小脸煞白。
快船靠岸后,她们被带到镇上最大的客栈“福满楼”。客栈门口挂着大红灯笼,照得路面泛着红光。押送的汉子推搡着她们上了二楼,木楼梯发出吱呀的声响。
二楼厢房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在喝茶。他穿着蓝色长衫,腰间挂着块白玉牌,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洁,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手。桌上摆着几碟点心,茶香袅袅升起。
“少当家,人带到了。”押送的汉子抱拳道,声音粗犷。
年轻人放下茶盏,抬眼打量江心月,目光在她沾了虾酱的衣角停留片刻:“听说你们偷了我漕帮的银子?”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江心月挺直腰背,虽然发髻有些散乱,但仪态依然端庄:“公子明鉴,我们是被冤枉的。”
“哦?”少当家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那为何要跑?还躲在虾酱船里?”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睛却一直盯着江心月。
呆六娘突然挣开钳制,冲到江心月前面:“是我们周老大给的银子!三娘根本不知道!”她声音又急又脆,像爆豆子似的,“那钱袋往我们包袱里一塞就跑,我们还纳闷呢!”
少当家眉毛一挑:“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他转向江心月,“你说被冤枉,可有证据?”
江心月刚要开口,房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穿月白长衫的男子站在门口,手中折扇轻摇:“都文曜,听说人抓回来了?”
“浔阳兄来得正好。”都文曜对着江心月二人的方向努努嘴,“就是这两个。”
呆六娘回头一看,眼睛顿时亮了,像小鹿似的蹦过去抱住来人的腿:“秋儿哥!”她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差点把来人撞个趔趄。
“六娘?”浔阳秋手里的折扇“啪”地合上,弯腰扶起小丫头,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江心月,声音有些发颤,“三...三娘?”
江心月怔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眼前人眉目如画,确实是记忆里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怎么会在青阳镇?”浔阳秋半蹲着给呆六娘拍打衣摆上的灰尘,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讶。
呆六娘嘴快:“糖价要涨,我们来岭南买糖。”她撇撇嘴,小脸皱成一团,“谁知道路上被人诬陷,差点喂了河鱼...”说着还做了个鬼脸。
浔阳秋站起身,折扇在掌心轻敲两下,转向都文曜,语气坚定:“文曜兄,这二位是我旧识,绝不会做出偷钱的事。”
都文曜手中的茶盏一顿,若有所思地看向江心月:“原来是江小姐...”他忽然起身,拱手一礼,“是在下唐突了。”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几分歉意。
江心月微微欠身:“都公子秉公办事,何来唐突之说。”她的声音不卑不亢,眼角余光却瞥向浔阳秋。
浔阳秋的折扇又“唰”地展开,笑吟吟道:“既然误会解开了,不如我做东,请诸位去楼下用些茶点?六娘最爱吃的桂花糖糕,这福满楼做得最地道。”说着摸了摸呆六娘的头。
呆六娘一听“糖糕”二字,眼睛都亮了,拽着浔阳秋的袖子直晃:“秋儿哥最好了!”
都文曜看着小丫头馋猫似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失笑:“罢了,既然是浔阳兄的故人,此事就此作罢。”他转向门口的手下,“去查查那个周老大的底细。”
手下领命而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福满楼二楼的雅间里,四人围坐在红木圆桌旁。店小二刚端上来的桂花糖糕还冒着热气,甜香四溢。呆六娘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烫得直吹气。
“慢些吃,”江心月递过一杯凉茶,“小心烫着。”她转向都文曜和浔阳秋,轻声道:“说来也是巧,我们在顺风号上就发现些蹊跷。”
都文曜放下筷子,神色认真起来:“江小姐请讲。”
“那个叫阿水的船工,和周老大关系很不一般。”江心月回忆道,“有天夜里我起夜,正巧看见他们在货舱鬼鬼祟祟地搬东西。”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借着月光,我瞧见他们往米袋里藏了些东西,看形状像是银锭。”
浔阳秋眉头微皱:“阿水?是不是那个总爱穿褐色短打的瘦高个?”
“正是他。”江心月点头,“左眼角有颗痣,说话带着些北地口音。”
都文曜突然坐直了身子:“阿水?”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这人我有些印象。三年前家父提拔过他,说他做事勤快。”他冷笑一声,“没想到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呆六娘嘴里塞着糖糕,含糊不清地插话:“那个阿水可坏了!还故意往我们包袱里塞钱袋呢!”
浔阳秋给她添了杯茶:“六娘慢慢说,别噎着。”
都文曜沉思片刻,忽然招手唤来守在门口的手下:“去查查顺风号的货单,特别是阿水经手的那几批。”手下领命而去,脚步声在木楼梯上咚咚作响。
“这事恐怕不简单。”都文曜沉声道,“若真如江小姐所说,他们敢在漕帮眼皮底下做手脚,必定还有同伙。”
江心月轻轻放下茶盏:“都公子说得是。我们在船上时,就发现他们往来密切,不像普通船工和货主的关系。”
店小二又端上来一盘清蒸鲈鱼,鱼眼睛还泛着光。浔阳秋夹了块最嫩的鱼腹肉放到呆六娘碗里, 转头对都文曜说:“文曜兄,这事要不要先禀报都伯父?”
都文曜摇摇头:“先查清楚再说。”他看向江心月,语气诚恳,“多谢江小姐告知此事。若非你们发现,恐怕漕帮还要蒙受更大损失。”
江心月微微颔首:“都公子客气了,我们也是碰巧遇见。”
呆六娘突然举起油乎乎的小手:“我知道!那个周老大还总往阿水怀里塞东西呢!有次我看见是个小布包,叮当响!”
浔阳秋忍俊不禁,掏出手帕给她擦手:“六娘倒是看得仔细。”
都文曜脸色越发严肃:“看来这事要尽快处理。”他起身拱手,“二位先用膳,我去安排人手查证。若情况属实...”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定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江心月看着都文曜匆匆离去的背影,轻声道:“都公子办事倒是雷厉风行。”
浔阳秋给她添了杯热茶:“文曜一向如此。来,尝尝这鲈鱼,是今早刚从江里捞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