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点明这个“他”说的是谁,但是宁牧肯定清楚,现在那个略微惊惧又暗藏震惊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我会老实开车的。你们可以随意转述给他,我不介意。”他从脑袋下把压了很久的手臂抽了出来,伸向了门口的方向,“走吧,我想休息了。”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这种憋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也许是为了这么久之后还在被试探而烦心,又也许是为了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话中藏话而恼怒。
他向来搞不清楚自己情感方面的问题,但总之,他现在不想留给宁牧什么好脸色,语气自然也是冷得够低。
宁牧的眼神在她身上逡巡了一番,每说一句话就出门了。
他到倪玉韬书房的时候,对方正在看着桌上的玫瑰发呆,听到脚步声后抬起眼瞥了他一下,随后又很快地垂下的眼皮,手指在藏着露水的玫瑰花瓣上钩了一下,把顺着茎叶流下的水滴接在指腹上,最后才双指合起捻了捻。
他话语中藏着根本不想掩饰的懒散:“刚刚不是来过了吗?”
“车钥匙已经送到了,我过来告诉您。”宁牧反手关上了门,这才是声音大了点,“木桌已经送到大少爷房间了。按照您的吩咐,拍卖场那边也已经打理好,消息放出去了,今晚您和安书达在那边见面的事估计就会传到曹宁耳里。”
倪玉韬还在把玩玫瑰花:“所以你现在是来做什么?”
宁牧站在离他不近不远的位置,姿态并不像刚进门时那样谦恭:“刚刚我去见了纪贺。”
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而倪玉韬的动作一停,这才开始正眼瞧他:“所以呢?”
“我不懂您的用意。”宁牧说得很淡,但和他接触久了的人自然知道他这个语气是什么意思,“您教他这么多,是想让他脱离实验品这个身份,活得像正常人一样,还是对他带着好奇心,只是想玩玩看而已。”
在今天之前,宁牧一直是抱着后者的想法和纪贺相处的,所以话语中也是玩笑居多,直到今天谈话的后来,纪贺说的话突然和前面倪玉韬做的事串了起来,宁牧突然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倪玉韬貌似是认真的。
“阿卢并没有和我明说过,但他最近也很不正常,似乎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纪贺,悄无声息地。”
倪玉韬现在出行首要选择是纪贺,连刚刚都让他把车钥匙给对方送了过去。阿卢确实是有倪玉韬吩咐的另外的事要做,但这分明也是个非常不妙的信号。
如果这个时候还抱着看笑话的态度去看,照之前那样去逗,宁牧就似乎太不配位了。
倪玉韬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往后靠着的身子并没有动弹,但周围的气息很是低沉:“你既然找到我说这番话,那自然就已经懂我的意思了。”
宁牧的气息肉眼可见地不稳起来,他似乎被气着了:“我们的计划正在循序渐进,您又何必让他来横插一脚。他是个变数,而且非常不可控。即使有前景背调,即使我知道他的过去、他的背景,他一切的一切,但他就是不适合在这个时期出现在我们稳定的计划里……”
他分明还没有说完,但倪玉韬已经打断了:“你觉得我是追求稳定的人?”
宁牧一下子愣住了,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倪玉韬接了下去:“你跟了我这么久,我向来是冒进的,我会把风险拉到最高,但同样的,换来的是更高的获胜概率。我需要这种从零变化到近乎百分之百的过程,确保我的成功。”
“谁不是棋子?如果有必要,我也可以是卒。”说到这里,他突然呛笑了一下,手指掩住唇,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但很快他又开始说话了,“但我不能当卒,因为周围的所有人,包括你、阿卢,我如果去当,有谁会理解,谁会允许,我自己都迈不出这一步,因为全世界都仿佛在盯着我看,我只要走错一步,毁的就是将棋。”
宁牧听懂了,他好像不是笑了,而是被气着了,说了一大长串话:“你真当我对他是真心的?我是把他当棋子收进来的。”
在宁牧的注视下,倪玉韬的眼睛分明暗淡了下去,含着一股浓浓的伤悲意味,露在他垂下的眼尾中:“我是想利用他的,就像你们想的那样。”
倪玉韬和宁牧的眼神在空中对撞,但恍惚间,宁牧却感觉他在透过自己看别人:“他的实验品身份,我很需要,所以,他必须留在我的身边,死死地。”
那片玫瑰花瓣不知何时被他捏在了手里,在话音落下时随着他泛白的指尖被拽了下来,捻在指腹间,沿着他的手指,缓慢而诡异地流下了淡淡的玫瑰花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