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昨日还只是推理,今日看曲真反应,便是确凿!江黛青冷冷一笑,吩咐道:“以绳结树,每隔五尺一人束腰,小心下塘。”
衙役们相顾愕然,然而也只得领命照办。泥沼果然不浅,还未到最中心,已经没过腰身了。衙役不便躬身,只拿着竹竿与绳索慢慢探寻。忽然一人踉跄一下,随即喊道:“有了有了!”曲真脸色大变。
江黛青登时瞩目,近前两步叮嘱道:“小心在意!还要尸检!”衙役们应诺。以绳竿相配合,套住尸身,缓缓向池沼边缘移动。
索套宽大,沼泥稠滑,而曲长歌尸身瘦弱,眼看要脱索而落。江黛青见他们已到近前,只自己两手空空,便于应对,毫不迟疑,抢步上前将曲长歌身体兜住,抱个满怀。
一时众人都惊呆了。池沼酸臭,衙役们人人裹巾覆面。而祾王妃,徒手接过尸身,打横抱至预先备下的担架上。甚至犹有余情单膝跪地,纤手轻抹一把尸身脸上污泥。
触手仍旧柔软,江黛青看清了曲长歌的脸。带些心酸,她唤藕儿:“曲姑娘,验看尸身。”
藕儿已经是面无人色,难以置信。时雨脸色也有些发白。众人只见她频频退步:“不!不!这不是长歌!不会的!”泪眼婆娑,失声哭喊。
江黛青收拾悲哀,起身唤道:“曲真,验看尸身!”
曲真正自战战兢兢,忽然听到藕儿的哭喊倒是有了主意:“不是!这根本不是我儿子!”倒是中气十足。藕儿震惊,看着他呆在原地。
江黛青冷笑一声,上前一把薅住曲真后领,将他掼在曲长歌尸身之前:“认看尸身不是这样看的。”压抑着的怒火,就快冒头。
曲真跪倒在担架前的第一个反应竟是掩口作呕。江黛青上前扣住他后颈,将他头颅几乎按在了曲真脸上:“你看看!给我好好看清楚!难道不是你此身血脉?难道不是你将养十余年骨肉!”她双眸含泪,却怒目圆睁,在场人众尽皆恻然。
藕儿悲从中来,往后便倒,幸得时雨在她身边扶了一把:“曲姑娘!”
江黛青回首顾盼,就见藕儿深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放声哭喊:“长歌!”跌跌撞撞奔来,扑倒在他身侧。滴滴珠泪,落在曲长歌脸上,洗不净那一脸污浊。藕儿摇摇欲坠,却轻怜轻惜,抹去他耳后污泥,露出一个圆润的黑痣。犹自模糊着泪眼抚摸半晌,恐是未净泥垢。
“是长歌......是我的弟弟长歌啊!”藕儿转向曲真,抓住他臂膀死死不放:“父亲!为什么不认他?为什么!”却被曲真一把推倒在地:“你!你胡说什么!这......这根本不是我儿子!”
江黛青满身污垢,也没法抹去偷潸的泪珠,只好微微抬头,且先舒气调息。梅言默默抽出自己帕子,想替她拭泪,却又顾忌着在场百姓、官吏,不敢贸然上前。风苓可不在乎这些,带笑接过他手帕,轻蘸江黛青星泪:“卿卿,下午还有堂审......”
一句话就收回了江黛青神魂。她遽然抬起眼屏,冷冷唤道:“县丞!立案!”
曲真闻言惊呼:“立什么案?尸亲未举,如何立案?”不待县中人回应,江黛青先冷笑道:“怎么?你现在又成‘尸亲’了?认出你儿子了?”
咬一咬牙,曲真道:“是!是我儿子!但一看便可知是失足溺亡,不消立案勘研。”
江黛青逐声低笑:“溺亡?你给我走进去看看?”抬头环视众人:“谁能在这个臭泥沼里自溺?”蹲下身子一把捏开曲长歌颞颌,唤道:“仵作!”
一目了然。仵作恭敬回禀:“是死后弃尸塘中,并非溺亡。”
江黛青很是满意,起身道:“带回曲长歌尸身,勘验后行文胡衍。洪都城中,祾王殿下要亲自办理此案!”众县吏应诺。
依旧带上藕儿,江黛青上马后,对寿县县丞说:“曲长歌之死,未有定论。未免凶嫌寻至曲家伤害曲真,先将他暂压大牢等候执命。不得懈怠!”
言语中,似是怕失去尸亲,无法追凶执命,但哪个明眼人看不出来,曲真与曲长歌之死脱不了关系?祾王妃是怕他跑了。四邻之人多知晓曲真虐待曲长歌,不少更是亲眼看着曲长歌长大。此时也都怒目切齿,唾弃不已。
时候不早了,江黛青一行驰回了总督府。带着一身恶臭,江黛青略无顾忌地抱臂听完了下午的堂审,才回院梳洗。二风和梅言不得不暗暗佩服。连胡衍和属下也都惊疑不定。
好在今日没有晚衙,江黛青劳碌了一天,晚膳后,就靠着疏窗看大献律条。嵇元凑在她身边,问道:“不累吗?歇歇?”
江黛青放下书卷,浅浅一笑:“看律条,就是消遣了。”嵇元挤在她身后,拥她在怀抱:“援引律款,巧用机谋,很是劳心......”
“是呀!”回眸顾盼,江黛青巧笑嫣然:“只怕还要奉承夫君呢!”这是在委婉地打趣嵇元“贪得无厌”。
嵇元低低笑吟,道:“我不闹你。但有用得着处,听凭驱遣。”
这话叫江黛青微微出神,想起了远在京师的莫如先。他也有过“听凭吩咐”的话。只是,此番南下治理海患,却凭空把他裹挟进了风浪。国中又有人撺掇他与宜寿郡主的婚事,前途未卜,难免记挂。
看出江黛青走神儿,嵇元问:“在想什么?”
江黛青坦然相告:“想起莫指挥,不知他现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