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会付之一笑,仅仅把它当作一个大男孩不切实际的豪迈理想。
可若是林朗,他的确拥有造就英雄事迹的能力和立场,只要他不吝付出沉痛的代价。
英雄的代价。
是要以血肉为刀笔,一字一泪,深深镌刻在墓碑上的。
沈亦忱一时说不出话。
也许这样想很自私,他只希望林朗一直像现在这样,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过完一辈子,哪怕是碌碌无为的、泯然众人的一辈子。
良久,沈亦忱长长呼了口气,不再避讳地说:“林警官,你就是那样的人吧……你过去的经历我也有所听闻,在我看来,你就是那种能够坚守信仰而牺牲自我的人,非常了不起……”
林朗却摇着头笑了:“ 沈医生啊,虽然听到你这样夸赞我非常开心,但是你真的高估我了,我只是来不及想太多的普通人而已。穿上这身制服,职责赋予我的使命要求我必须不皱眉头地面对危险,脱了这身制服,如果守护重要的人需要我付出生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冲在前面,大不了就一起死,可万一赌赢了呢?”
警车上了高架,终于从拥堵的车流中解脱出来,司机如释重负地踩下油门,车速陡然变得轻快。
林朗望着前方,不染杂质的眼睛已褪去罕有的脆弱,恢复了往日的坚毅:“ 当然,我也怕死……但绝不后悔。”
“……”
沈亦忱的心跳明显漏了几拍。
刹那间,两人曾经共度的一幕幕惊险场景再次浮现脑海。
林朗曾经几度将他护在身后,为他挡下危险。
而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再是电棍、酒瓶、流氓的花拳绣腿……迎面而来的,是真真切切足以夺命的子弹。
他仍毫不犹豫地挡在他前面。
是因为职责所在,还是因为……自己算得上他想要守护的重要的人。
林朗一直没再说话,沈亦忱悄悄转头去看,发现他已歪着脑袋睡着了。
大概今天累坏了。
沈亦忱想。
天色渐晚,陆离的光影穿透车窗划过林朗熟睡的侧脸,沈亦忱入神地看着,心底那一抹未明的情愫如暮色一般逐渐浓郁。
他其实很明白人类是容易对救过自己性命的人产生某种依恋情结的。
比如他自己就曾经收到过不少重症病患或直白、或委婉的情信。
总以为那不过是一种特殊情境之下的错觉。
如今感同身受,当事人自己也无法分辨自己对于救命恩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沈亦忱默默将目光投向窗外,警车已经驶入城郊,周边的景物变得陌生,他却觉得心中异常踏实。
因为身边有一个与自己目的地相同的人。
因为有他,旅途的结束不再意味着离别,因为有他,无论去向何方,他不会再是孤独一人。
黄昏之后,天色便会黑得很快。
警车逐渐驶离城区,窗外流动的霓虹逐渐过渡为浓墨晕染过的林荫,使得车内的光线愈发昏暗了。
全速行驶的警车在经过一个T字路口时转了一个大急弯,熟睡中的林朗被惯性一抛,人便歪倒在沈亦忱身上。
沈亦忱一下子绷直了身体。
他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靠在身边的男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小心地转头查看,林朗仍然睡得酣沉,丝毫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宽阔的肩膀侧倾着,勉强倚靠在他和椅背形成的夹角里,脑袋则半靠在他肩上,因颠簸而摇摇晃晃,看上去很不舒服。
沈亦忱无声地缓出一口气,伸手轻轻托起林朗的下颌,将他的头贴进自己的颈弯稳稳靠牢。
他的动作极慢极轻,生怕惊扰熟睡的人。
然而在警车急转弯的时候,林朗早就被晃醒了,只是昏头搭脑的犯迷糊,才一直赖着不肯坐直身体。
当带着熟悉清香的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下颌的那一刻,他已经睡意全消。
林朗克制着呼吸,仍然靠在沈亦忱肩上佯装沉睡着。
夜色浓稠,如同空气里化不开的柔情,将两颗心一同浸没。
沈亦忱始终望着窗外,自然没有看见林朗缓缓睁开又迅速闭上的眼睛。
林朗一直垂着头,也没能发现沈亦忱那双冷寂如霜的眼眸中悄然漫生的一缕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