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居安并未理会他,而是径直朝女子发问:
“你清楚你夫君平日里做了什么吗?”
“妾身不知。”堂下女子惶惶不安,“妾身只知道,夫君待我极好,他是个好夫君,好父亲…”
赵居安沉默片刻,左手置于下巴处,再度发问:
“那他是个好人?是个好官吗?”
女子嘴一扁:“呜呜呜呜呜呜呜…”
“你先别急着哭,顾刘氏,你夫君这些所为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可你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是当真心无波澜还是故作无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扪心自问,你们,”
他停顿了一下,“当真问心无愧吗?”
“赵大人,妾…”
“你莫要与我说,你看着他们说,”
赵居安突然厉声打断她,扬指指向站在府衙外围观的百姓,
“他们中有人因为你面前的这个人,失去夫君,有的人失去父亲,有的人失去母亲,有的人失去孩子,你看着这些人的眼睛,你看着他们的眼睛说,说你问心无愧!”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光一闪而过。
顾刘氏抬起眼睛,不知所措地面向人群:
“我…我…”
那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去了。因为她看到人群中有瞎了眼的老太太眼里盈满了泪,看到有急切地张望着的大汉,看到有稚童吮着手指呆呆愣愣地望着她…
她“哇”一下哭出声来,看着顾行远,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阿昭,阿昭,我该如何是好……?”
这次,顾行远沉默了很久。
久到赵居安桌案上面的香都快燃尽了,才沉默着跪行到姬宁跟前。
“殿下,我认罪。”他低着头,“可我夫人和孩子是无辜的,她们不该受我牵连,我夫人…她,很善良。”
说完,深深俯首在地。
姬宁沉默地捏着茶盏,冷冷地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半天没开口说话,心道:顾行远,你如今也会怕了么?
许久之后。
他露出一抹十分耐人寻味的笑:“可以。”
然后轻轻啜饮了口手中已经有些凉掉的茶:
“你选个死法,我保全他们。”
“你想要我的命?!!”
听到他的话,顾行远惊得站起身来,什么也顾不得了。
“州县以上的官员问斩是要呈报京城,禀明圣上的,你已经杀了一个副总兵,如今还想杀我?这是要问罪的!!姬宁,你怎么敢?”
只不过下一瞬他就被衙役压制住,再度跪伏在姬宁面前。
姬宁垂着眼皮看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没有半分情绪:
“我不敢?顾大人想必是还没听说过我在京中的行事,定王府世子素来张扬,睚眦必报,”
他微微俯身,靠在他耳边轻轻道:
“你们这些跳梁小丑一而再,再而三地辱没我的智商,我已经一忍再忍。如今又怎么可能,让你们披着朝廷命官的身份再去丢人现眼?”
“顾行远,你还是…太蠢了。”
他看向跪着的人,言辞轻慢:
“你方才自己也说过的。”
他身子继续往前倾,无声地冷笑:
“有权有势之人是可以胡作非为的。不是么?”
他身子往后坐了些,声量较之前大了许多:
“我不敢?从前你轻描淡写一声令下,便有人替你落刀,可这些刀却实打实落在这些人家人身上,那么如今,你又有何理由说我不敢?”
最后,他慢腾腾地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侧头,盯着他,用更大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书上写的,此举,谓之——正本清源。”
顾行远仰起头与他对视,少年平静地回看过来。
看着那双墨色瞳孔中清晰映出自己的倒影后,他嘲讽地笑了:他输了,他不得不承认,输给了眼前这眉眼干净,年轻俊秀的少年郎,并且将永无翻身之日。
这个人,不会让他活过今日。
“临死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
他转头望向张琴毓那边,恰好女子也正看过来。
他对着她笑,一如初见时的斯文和善:
“毓儿,我问你,你可曾后悔救我?”
张琴毓看着他,他此刻的眼神跟当年一模一样,如同受伤的幼猫般,耳边恍惚间又听到那句“救救我”,她心中一痛,眼泪“啪嗒”一下掉下来,流着泪摇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我换一个问题,倘若你知晓救了我,我还是会伤害你,你,救?还是不救?”
他定定地看着她,固执的要一个回答。
张琴毓很是难堪地咬唇,只觉喉间酸涩,说不出话来。
见此,原本没打算插手的赵居安居然好心的帮了句腔,问道:
“那倘若你知晓救了他,会使北境百姓蒙难呢?”
“那…”张琴毓猛地抬头,可话到嘴边,她却又不知因何顿住:
“我不知道。”
“好。”顾行远笑着点了点头,只是那笑里多少带了勉强。
“我知道了。”
他闭上眼:
“殿下,您…动手吧!”
毓儿,你不知道,可我知道了。
不知道,这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你是行医之人,最知生命之贵重。
可是你却不知道,不知道哪。
哈哈哈哈哈哈!
毓儿,你家虽说算不得富贵,却比平常人家好太多了,父亲他将你护得太好,以至于你并不知晓当时的人们过得那才叫水深火热。
你以为大哥…张楚他不知道么?
他也知道。
以他之才,他可以在京城有一番大作为,可他选择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结局落不得一个死字吗?
他知道,他早在十一年前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