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不死此人口硬心软,前脚刚对自家徒弟放了硬话,后脚就光明正大地缀在二人身后,活像个送子远行八千里的老父亲。见状,左御倒是挺想打趣牧子溪几句,但碍于身后的锋锐视线,只能把笑意憋在心里。
独不死这一跟,便是一路跟到了妖王洞府前。
此刻洞府前仍杵着好些个世家门派的弟子,正对边上抱剑不语的曙雀阁弟子冷嘲热讽。他们当中大多不是什么君子之辈,空有出身,资质一般,既眼馋传闻中的妖刀,又不甘冒半点风险,打着趁火打劫的算盘,死守此地不肯挪步,顺道逞些口舌之快。
见独不死露了面,众人的矛头陡然转向他。
“哈,什么‘妖刀现世’‘洞府危险’,我看就是你们曙雀阁想独占机缘吧!”“来之前哪家不是立了誓的?‘秘境之中生死自负’!我们进去之后是死是活哪用得着你们曙雀阁来管?!”“点星宗的也来啦。这下三大宗门都齐了,偏偏就拦着我们不让进?曙雀阁什么时候做了三大宗门的看门狗啊?”
独不死对众人愈发不堪的骂声置若罔闻,无声抬颌示意牧子溪继续前行;洞府前抱剑而立的同门也纷纷对牧子溪颔首示意,似乎并不为他将要进入洞府一事感到惊讶。
各不相同的星辰暗纹在黑暗中留下流光一闪,是先行一步的点星宗弟子们。左御不由得回头望了眼依旧坚守在洞口的曙雀阁剑修,只见独不死收回投向自家徒弟的视线,转而看向最先出言针对曙雀阁的年轻修士,不恼不怒地开口道:“我想是不想,你不如问问我手中的剑?”
“左道友?”
耳旁传来的话音打断了左御的思绪。
回过头,是牧子溪关切的目光:“怎么了?”
“没什么。”左御弯了弯嘴角,真情实意地感慨道,“牧道友,你有一个好师尊呢。”
牧子溪挠着脑袋笑了笑,看起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这么觉得。多亏了师尊,我才不用饱受饥寒四处流浪。是师尊给了我归宿,还给了我一条前进的道路,哪怕今生修为境界仅能止步于此,我也决不会忘记师尊对我的种种恩情!”
听着牧子溪滔滔不绝地抒发对自家师尊的向慕尊崇,此刻左御脑海中浮现出的不是一年到尾见不上几面,前世还曾剖过他一次金丹的浮琼真君,而是那性情大变后更加平易近人的师叔。
明明身边连个杂役弟子也没有,可比起浮琼真君,师叔倒更有几分世人眼中应有的“师尊”模样。
小师妹也黏他得很。
“说起来,仇道友他近况如何?当年若不是他施以援手,如今的我莫说破境晋阶,怕是都不见得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看吧,连只同行过一段时日的外人都惦记他。
左御的笑容在逐渐昏暗的洞穴中变得暧昧模糊起来。
纵然前代妖王故去已有数百年,但洞府里仍旧处处充斥着妖气,浓郁得能够吞噬一切光亮。
“小师叔他啊——他挺好的。”左御一手贴着山壁摸索前行,一手提着烛心灯勉强照路,“临行前他给了我不少灵丹法宝,我还一个都没用上呢。”
牧子溪往左御身边凑了凑,看着他手里那盏模样奇特的提灯,好奇道:“这灯里燃着的……是烛心玉?这东西有市无价,我大师伯想用它当锻材铸剑,收集了几十年也才攒了拳头大一点,你这块可比我师伯那块大多了。”他像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什么似的,忽地说,“仇道——仇前辈他应当不止元婴罢?就算是三大宗门之一的点星宗,能够随手拿出烛龙秘玉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左御并不知晓他口中的“烛龙秘玉”是个什么稀罕宝贝,但若是问起师叔,他自认是比旁人知道的要更多一些。
知道归知道,愿不愿意说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牧道友。”
左御突然停下了脚步,摇晃的提灯下是片片斑驳残影。
那残影掠过脚边、擦过身侧,落在崎岖嶙峋的山壁上。
“前面看起来是个岔口,你觉得……该往哪边走?”
牧子溪被他这唐突转开的话问得险些呛个正着,好容易缓过劲来,就着烛心灯的微弱光亮仔细打量了一番岔路,谨慎地道:“这些岔路看起来都没人走过,又或者有人走过,但我分辨不出来。总之,先试试走左边?”
“为何?”左御随口问道。
牧子溪很是自豪地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剑,说:“我师尊说过,‘迷茫之时,当寻心问剑’。虽然本意不同,但既然我的剑挂在左边,那这次就先选左边好了。”
“……如此,那便走吧。”
靠着烛心灯的那点星火光亮,两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缓慢前进。一路走来,耳畔有的只是两道起伏交错的呼吸声,和鞋底蹭上湿滑青苔的粘腻声响。
在这看似平和的寂静之中,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最先忍不住开了口的人是牧子溪。
“左道友是因为灵剑断了,一时寻不到趁手的武器,所以才想来妖王洞府试试运气?”
左御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应道:“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