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听闻妖刀一事时,他确实动过心思——前一世他临死前才从浮琼真君口中得知自己体内有着尚未觉醒的妖族血脉,既然上天让他重活一世,那么必然有些机缘会是他的命中注定。
眼下,他早没了初时的莽撞冲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且不说那是前代妖王亲手锻造的妖刀,光是能让妖修身死魂消这一点,就足以令有心之人抢个头破血流。他就算拿出全部实力,也只不过是个金丹修士而已,真要去争,又能争得过谁呢?
倒不如随心而为、顺天由命,倘若能遇上一些别处寻不到的宝贝,那也是极好的。
——至少,不能白费了师叔的心意。
——师叔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希望我在这无念秘境里能有自己的一番机缘。
“妖王洞府又不是只剩下妖刀这一个宝贝了,”左御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回道,“我是来试运气不错,只不过不是为了妖刀。谁说来了就只能跟妖族抢妖刀?这洞府里兴许还有别的我能用得上的宝贝呢。牧道友不若也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捡回去当剑坠的小玩意儿?也不算白来一趟。”
“左道友说得是。那我也留意一下有没有师尊会需要的天材地宝罢。”
洞穴之中难分昼夜,其间岔路颇多,二人不得不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决定方向。有时会被生出灵智的灵植一路追打,有时会不慎惊醒沉睡中的妖兽从而经历一场恶斗,有时会因看不清前路而跌落深坑断崖。偶尔遇上其他宗门的弟子,也会因为相互之间心怀戒备,而选择各行其道互不打扰。
洞穴深处,寒水潭边。
牧子溪咬紧布条一头,稍微费了些劲,终于缠裹好左臂上的伤。他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两下臂膀,身旁左御便递来了一块冒着热乎气的馅饼。
“多谢。”牧子溪伸头叼起馅饼,待在寒潭里净过手,才捧着馅饼一口一口啃嚼起来。他边吃边说:“左道友准备得还真是齐全,这几日的吃食竟都不见重样,不像我,就只带了些辟谷丹来。”
左御隔着衣襟摸了摸怀里的储物袋——和腰间系着的那个低阶储物袋不同,那是师叔给他的宝贝,除了吃食,旁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时,他是半点也舍不得拿出来的。
他抬眸望向前方,视线越过寒潭,目所能及之处赫然是个浑然天成的地下石宫。
淡淡的荧光在黑暗中勾勒出地宫轮廓,趋光而生的藤蔓细枝攀附其上,形状各异的活物白骨在漫长的日月里化作点缀,被包裹在森然绿意之中,只露出些微存在痕迹。
不过半日光景,已有数人闯过了地宫外的残破结界,如今是生是死犹未可知。
将玉芯耗尽的烛心灯妥帖地收进储物袋中,左御收敛思绪,掸落衣上尘灰,转头看向牧子溪:“也差不多是时候了。牧道友,我们这便动身罢。”
“好!”牧子溪拿起放在腿边的剑,信誓旦旦道,“左道友且放心,有我在,定不会教旁人伤你分毫。”
左御不由失笑:“倒也不必如此紧张?我修为虽不如你,可防身之物半点不少。就算真遇见什么事,难道我还不会跑吗?”
“说得也是。是我多言了,左道友莫要见怪。”牧子溪先行几步,话音刚落就被周遭肆意生长的根茎绊了脚,好险没当场栽个跟头。
“无妨。”左御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走着,听见前头的动静,便又补上了一句,“现下没有照明之物,牧道友还是多留心脚下吧。”
对修士而言,黑暗不足为惧,尽管在满是妖气的洞穴之中,神识探知范围有限,但掌握身周情况已然足够。
二人都不甚擅长阵法结界,所幸地宫四周的结界积年累月早已灵气衰竭,兼之被无数前人力破强闯,想要寻出一处突破口并非难事。
踏入地宫的瞬间,一直以来包围着左御的,那种近乎死亡的寂静被陡然打破,不知是妖王残魂还是生前执念的絮絮低语在偌大的地宫中交织回荡,时而夹杂着兽类的嘶吼哀嚎与反复捶打硬物的铿锵声响,他凝神细听了许久,才勉强分辨出寥寥几句。
——不够,不够啊……还要更多……可恶……可恶的人族……
——谁说死物不可有灵智,我非要尽我所能试上一试!
——明明就只差一点了……该死的……既然如此就别怪我……
——杀,都杀了,多杀点!好,好极!好刀!当真好刀!虽无灵智,亦是好刀!哈哈哈哈哈哈哈!!!
“牧道友,你——”
左御不由得朝身旁正四下打量着的牧子溪投去目光,然而就在那一刹那,一股莫名的寒意沿着脊髓直冲天灵,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直觉告诉他:有什么正在暗处注视着自己。
可话已出口,再佯装无事也只会令人生疑罢了,于是他话音一转,用半是谨慎半是疑惑的语气续道:“——你也,听到了?”
牧子溪仰头望向原本嵌满灵石、如今只剩空槽的天顶,点了点头:“嗯,是锻造时锤打锻材所发出的声响。我大师伯的住处就经常不分日夜传出这种动静来,习惯就好。听得久了,我倒还觉得颇有宁神静气之效呢。”
左御将同行之人的言行神色尽数收入眼底,是以,他确信了那些绕梁不散的絮絮低语与嘶吼哀嚎只有自己能够听到。
方才那道令他背脊生寒的视线,是妖族?
答案无从得知。
无论是或不是,他能做的,无非是继续前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