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四顾,所见皆是一派狼藉。
倾翻在地的桌榻,被洗劫一空的箱架,残破的石柱上落满陈年殷红,外人留下的痕迹彻底覆盖了此地主人的过往。
左御俯身拾起脚边的空匣,怀着一种莫名沉重的心情将它放回石架上,继续摸索着寻找通往别处的道路。耳旁,梦魇般的喧响嗡然不绝。
“左道友,这里!这有通向地下的入口!”
只有他能听见的喧嚣声中忽地传来牧子溪的呼唤,左御循声而去,果然瞧见了一条延向地下的石阶。
那石阶藏于壁后,原本还有陈设之物稍作遮掩,而今此处已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阵法机关都形同虚设,更遑论其他。
见左御似有顾虑,牧子溪不禁也有了几分迟疑:“我……再找找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不必,就它吧。”左御先他一步,踏上了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石阶。
越往深处去,妖气就越浓浊,犹如粘稠的雾障,不仅阻扼了本就受限的神识五感,还化作无形的重压落在左御身上,压得他几乎寸步难行。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沉重而迟缓,听起来,修为境界高他一筹的牧子溪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黑暗与窒闷模糊了时间,二人沿着这条笔直的石阶,走得汗水都浸透了衣衫也没见到出口。
左御撑扶着硌手的石壁,深深地长吐出一口气,不等他再度迈开脚步,就被身后已然有些视物不清的牧子溪撞个正着,两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兵荒马乱地从石阶上滚落,惊声哀叫着滚进了一间石室里。
这一顿跌磕令牧子溪从混沌之中醒过神来,人还没起身,就先一迭声地认起了错:“对不住对不住真的对不住!都是我没仔细看路——嘶……左、左道友你还好吧?”
左御捂着自己磕出了血的脑袋,半晌没说话。
良久才道:“还好…。我摔过比这更惨的,一点小伤而已,不打紧。”
他嘴上说还好,实际眼前已经闪了好一阵白光,缓了这么一会儿才有力气站起来。
漆黑之中,有点点萤光时隐时现,左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就见一只萤虫扑闪着纤弱的薄翅停留在他指端。借着萤虫尾部的一丝光亮,左御得以看清自己直到方才为止究竟依靠在何物旁侧。
不大的一间石室里,只并列停着一大一小两具连地石棺——又或许,这间石室本就是为了这两具石棺而被拓凿出来的——两具石棺都被人启了盖,小的那具空空如也,内里浅窄得连最为幼小的婴孩尸身都容纳不下;大的那具石棺里则存放着半副尽管残缺不全却仍旧巨大无比的森然白骨。这半副白骨有多处新旧不一的断口,有的断口干净利落,一看便知是利器所致,有的断口参差不齐,约莫是被人以蛮力生生折断的。
白骨旁散落着一些拳头大小的碎石,只有零星几颗还残存着些微灵气,左御在石棺内侧摸到了一排形状相似的凹槽,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这是……前代妖王的尸骨?”牧子溪为了不惊走萤虫,特地放轻脚步,传音问道。
左御摇摇头:“非也。此骨中空,前肢细长,胸骨宽大,无尾无牙,乃是鸟类独有的特征。”
牧子溪探着身子,凑近看了看,又说:“左道友就如此确信前代妖王的原身不是飞禽?”
“至少……我所知的范围里,没有习惯栖居于漆黑洞穴之中的飞禽。”
石室仅有一前一后两个出入口,事已至此,左御自然不会在此刻选择原路返回。两人原地休整片刻,便动身继续前行。
让左御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有那么两三只离群萤虫跟上了他的脚步,在他身前身后悠悠飞舞,为他驱散前路幽暗。
石室之外是辽阔无际的黑暗,随行的萤虫仅能带来些许光亮,并不能为他们指引方向。初时,两人只能漫无目的地前行,后来渐渐能够听到一些声音,有时是虫鸣鸟啼,有时是微风流水,也有时是骂声笑语。
可惜,萤虫到底只是普通的萤虫,一如凡人命不过百,萤虫也会力竭而亡。
左御自认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但还是因此停驻脚步,将萤虫草草埋葬了。
这一路上兴许是托了这小小萤虫的福,二人都略有收获,也不曾遇上什么危险。
只是,古人有云:“祸从口出”。
有时候,有些话,还是不要随便乱说的好。
——在牧子溪明确表露出对未来的美好期许后没多久,两人就好巧不巧误入了昭天门弟子与妖族之人以命相搏的现场。
此时再想绕道已是太迟,值得庆幸的是,黑暗隐匿着他们的身形,妖气蒙蔽了众人的感知,前方战得正酣的二人暂且还没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见那实心眼的剑修还直挺挺地杵在一旁,瞧着还有几分想要加入战局的意思,左御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悄不作声地抬手拍了拍牧子溪的肩。
“牧道友,屏气敛息,我们从这走。”
他指了指一旁有巨岩可做遮挡的羊肠小路,对牧子溪传音道。
两人潜行于巨岩的阴影之下,身后不时闪过灵力相撞的刺目光亮,战势激烈得连大地都为之震颤。
羊肠小路很快就走到了头,但危险却不曾远离他们半分。也不知那昭天门弟子究竟手握怎样的重宝,不仅能在这漫天妖气中与妖修斗得难分伯仲,而且是越战越勇、越斗越狠,刚抬手击穿了一片山岩,反手又把地上轰出了数道裂痕,活像是要将这妖王洞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拆个干净。
眼看着战况就要波及到自己脚下,左御匆忙给牧子溪打了个眼色,一记缩地成寸就飞出了十几里远。牧子溪紧随其后,挥剑斩去途中所有阻碍,可还不等他追上左御,从天而降一道贯日长虹,直指二人所在!
左御及时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于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闪,虽因一时刹不住脚,摔进草丛连翻了好几个滚,却也只叫那道灵光擦破了一点油皮,并无大碍。
可谁知,那道灵光一击不中,当即转头袭向了牧子溪!
牧子溪举剑相挡,竟被直直逼退十数丈,更不料他身后是处断崖,忽地脚下一空,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悬在了崖外。
电光石火间,左御行动先于思考,猛地冲向崖边,朝牧子溪伸出手去——
奈何还是晚来一步,他抓住了牧子溪的手,却也被连带着一同坠下了断崖。
坠崖的冲击使得左御短暂昏迷了一阵,才刚恢复些许意识,就连忙起身去寻不知落在何处的牧子溪。
或许是受了方才坠崖的影响,左御发觉自己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从身下的碎石杂草摸索到山崖峭壁,用尚且完好的听觉与触觉去分辨周围环境。
他一边摸索,一边呼喊着同行之人的名姓。直到掌心被磨得出了血,本就哑涩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清风才终于携来一丝几不可闻的吐息。
“……牧道友?是你吗…?”左御朝着那声吐息所在的方向一路踉跄,越是前行,掌心之下的感触就越发地让他感到不安,“我现在看不见东西……牧道友,你……没事吧?你还活着吗?”
他一时心急,不知被什么绊了脚,狠狠跌了一跤,颊边顿时泛起刺痛,是地上异常坚硬的枝桠剐破了他的脸。
“痛、什么东西……”左御无暇在意脸上的伤,只是本能地觉得牧子溪此刻情况大约不太妙——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十分细弱,而他摸到的尽是锐利细长、带有草木气息的根茎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