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给死人送葬了,他想。
这情景看起来像赶集,也不知道是谁制定了这样的规则,不仅活人要遵守,死人也得遵守。
奶奶不说话,她又想要什么样的葬礼呢?是满地鲜花?是满地牛羊?还是满地的麦穗?
奶奶不说话,但她想起来活着的奶奶说的话。
那时候,他跟着奶奶去地里摘小瓜。在田地里看到一只翻倒在地里的落单黑山羊。
羊微弱嚎着,看起来很痛苦。
“奶,你看有只羊。”
奶奶瞄了一眼,“它快死了。”然后径直走着。
叶南泉感到好奇,他跑了过去。
羊的眼睛像一个巨大的弹珠,里面有一个减号。
奶奶停下了脚步。
“他还没死呢!他还有呼吸!”
奶奶走了过去,垂眼说,“快了。别管了。快走。”
“不行,我们要救他。他还没死!”叶南泉看到奶奶不为所动,眼神是那么冷漠,他哭了。
奶奶才走了过去,拍了拍羊。羊似乎感到什么,它叫声变大了,像在求救。
羊蹬了蹬脚。
“走吧我们,回去给你买冰碴子吃。”
然后把叶南泉强行拉走,“它老了。”
羊停止了叫声,大声地呼吸着。
他听到了老羊的呼吸声。
等到他们摘完瓜回来后,老羊不在了。
叶南泉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老羊的生死,只是看着那被羊压折的花草。
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虽然没有看到。死亡,就像是一个苹果,裸露着被削成了两半,谁也不知道苹果皮去往了何方。
而现在,他看到奶奶死了。同样,他没有看见奶奶去了哪里,他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是在病床上。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此时,走到了一个路口。有一座庙,门是土红色的,全掩着,没开。门前有许多土台阶,许多人坐在台阶上,台阶前摆着许多水果,碗,红色的塑料袋。
队伍停了。
音乐也停了。
他看见有人去放了鞭炮,随后只有鞭炮的响声。
不一会儿,有人来挥着手说道,“折头了,折头了。”
叶南泉问旁边的叶南衣,“奶奶呢?”
“早就葬了。准备回去吧,等走完这趟你就可以走了。”
“好。”他回答。
叶南衣看起来很累,嘴角耷拉着,眼皮也落下,眼睛里有红血丝。
“你……去我那儿坐坐吧,别管这些事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奶奶对我们那么好,我无法面对不管奶奶葬礼的我。”
叶南泉没有回答,他看到叶南衣的眼皮已经松了下来,像马上要流出泪来。他不知道奶奶对于叶南衣的意义,但总感觉眼前这个人此时被剥得一丝不剩,只是还没裂成两半。
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死亡不是裂成两半的苹果,死亡就是苹果,它本身就不需要用不知道去哪的苹果皮作为修饰。
死亡比生存更加直白,它善于裸露自己的全身,它会自己脱下自己的皮囊,如此自然。
“你累了,哥。”
不过“哥”这个字相比“死亡”对叶南衣来说还是更具有吸引力。叶南衣的眼皮稍稍上扬,“哥不累。”
“比起让你承担责任,我更希望你幸福。”
“那我去你那儿坐坐吧。等葬礼办完以后。”
队伍再次启程,踏上回去的道路。活人又在给死人送葬了。
他看到了父亲的背影。二叔在搂着他。
他看到了姑姑头上的花色橡皮筋上挂着的什么物件在摇晃。
他看到了母亲平静的背影。
他看到了妹妹在自己前面,矮矮的身影,此时也一声不吭。
一切突然变得那么宁静了。
人与人擦着肩,几个认识不认识的人凑成一排,高高矮矮,挪着步子跟着队伍向前走。
现在叶南泉是最后一排了。
他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在活人身上,久久不肯散去。
这样的一场葬礼,倒像一个景点节假日的旅游团,团里的人看着外面,外面的人看着团里,前往固定的景点。他们安排好了,所以暂时不会回去。
但当到时候了,他们最终还是要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