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体量真是大,能让善于幻想的人觉得是现实,也能让现实的人认为是现实。
那些所有被隐藏去的,以及未意识到的情感,都在梦境中生根,发芽。我们所看到的,我们所感受到的,其实是我们所埋藏在记忆深处,不愿想起来的情感。
可是,遍体鳞伤的大脑为了保护我们,索性也会把那些再次想起的情感忘却。
夏青庭终是想了很久很久。对于他来说,他退缩是因为害怕没有回应,这样对他来说就是抛弃,他不能再忍受一次别人对他的遗弃了;而时时刻刻的关注,是他在退缩这一标准上进一步的冲动,是对自己隐藏面得以正当隐藏的借口。
这个孩子,似乎在妄想着拥有自己本不该有的。
这次的冲动,像是一场梦,确切来说,就是一场梦。
却又不是梦。
毕竟那些累积的东西,是不可能那么快就散开的。
他脑子里已经在酝酿着什么了。
也许是下一个冲动。
是的,在一个午后,等一个契机,夏青庭遛入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找到了八班班主任的办公桌,又很轻松地找到了所有学生的信息册,有学生照片,记录了名字,学号,电话号码,家庭住址等。甚至左上角已经悉心地用铅笔标上了宿舍号。
他找到了那个少年——叫——“叶南泉”。
照片上的少年要更平淡些,因为有了背景蓝色与黑色衣领的映衬,肤色也更白些。那双眼睛,却始终摄人心魄,活力的光辉从里面透出。
夏青庭记住了所有信息,然后把深蓝色的硬壳文件夹放回了原位。
他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渺小的人类不是神,也不是神的使徒。他们可以改变自己,选择自己,生存还是后退,前进还是死亡。没有一个人会被神看中,选作神的使徒。
于是生的生,死的死,忙活着,堕落着。
但是有多少程度,是经过神的调控呢?渺小的人类从未知晓。
更是不可能知晓。
走廊没有窗棂,只有墙面和栏杆,空荡荡的光,来来往往的是高高矮矮,左右前后是交错的学生,于是光便开始穿梭。
夏青庭站在门对面,靠着栏杆,那里完全容得下他。只是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过去的事。
那时外婆还没死,自己被外婆领着生活。
外婆打掉了他手里的烟头。
“抽啥抽,老汉都死了你抽烟。”
他不知道外婆说的什么。外婆是个疯女人。
他只是在地上捡了一个蔫掉的烟头。
“老汉儿,老汉儿——”外婆突然开始大喊大叫。“呃嗯嗯——嗯——”紧接着又像只牛一样哞叫。
“你这个孽种。”
外婆拿他没办法,也不能丢弃了这个孩子不管,便反拿起旁边桌子上的苍蝇拍伸进衣服里挠痒痒。
他是外婆带大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外婆有一大片地,种苞谷,种黄瓜,邻居家们也是,附近连着的一片都是。他经常从两排中间的缝隙钻过去,从一个坡钻到另一个坡。
苞谷长得快,短时间内就可窜的老高。
外婆才不会发现他,外婆一般都躺在别人的苞谷地里睡觉,有时睡过头,鼾震得几十里地外都能听得到。
被别人发现以后,反而自己脱了鞋要赶别人走。那么你就可以看到荒谬的一幕——一个小老太,光着只脚,蚂蚁啃食着也不躲开,一只手捏着一只红色的人字拖,朝着一个方向连续砍着,另一只拖鞋套在小腿上,嘴里还不停骂道"杂种,吃了老牛屁股眼儿了,长了胆儿了,顶老子你顶。"
然后一只红色的拖鞋脱手而出,飞得可远,小老太追着人家跑。
可别忘了,这可是人家的地。
等到赶走地的主人以后,外婆又拍了拍脚下的土包,躺下接着睡。
叶子交叠层层上升,晃动瞬间有光偷溜进来,一点点投射到土包上。
根部裸露出来,一绺绺,结实又分明。
外婆头发少,根根抛到根部,形成鲜明的对比。荒芜的头皮,倒是和根部颜色接近。那是给红褐色的泥土留的最后一点念想。
苞谷地有光,这光与现在教室之外的光却又不同。
他又看见了叶南泉,刚刚好从底层走过。夏青庭认为,这是一个充满灵性,近乎神性的少年,不像人类,他根本无法探察到从叶南泉身上发出的人类气息。
——不像自己。总是阴暗或潮湿。
他试着张开五根手指,心跳告诉他应该打个招呼。“我该行动,我该让神明知晓,我该存在。”那是心跳所要告诉他的话语。
于是夏青庭去了。
那天的晚自习,他逃了。对于他来说,应是提前走了才对。
周五,该回家了。
84路——十站公交站台,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只是空荡的心有了焦急的情绪,观察的眼睛也开始感知自己的内心。
是好奇吗?因为好奇一个人,或是一颗单纯想要靠近的心。可是,他们明明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也许是风故意要让他们靠近。可是时间对于人类来说是公平的。
月光可真亮,照的路面似水波一般,店铺暖黄,纯白的光反倒黯淡了。只见得哪家的窗帘在向外飘荡。
真是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