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大了,身后的绿灯变了红灯,夏青庭突然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怎么会有人故意找到别人家去,又迷失在月光之下呢?
前面店铺里的狗叫了两声,在迷蒙的吵闹声里清脆有力。
他干脆坐下了,坐在树根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听到了埋藏在吵闹后的风声。
一辆摩托的前轮朝他冲来了,停在了差点儿压到他脚趾的位置。旁边石凳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前方堆满麻袋,布袋的女性,只是驮着背,伸直了手脚,低下头像在熟睡。还有,天上突然打起了闷雷。
更吵闹了。面前的摩托车被惊吓到大叫起来,更多的电动车也开始闪起不是那么善意的灯。女性也醒了,紧了手捏了捏,又提了提面前的包裹,然后又放下了,最终驮着背警戒地盯着前方的路口。
夏青庭是怕雷声的,毕竟外婆就是被雷劈死的。可他不怕死。
他那晚明明看到了雷蹿到了小山包上,可是,他没想到外婆那晚竟然上了山劈柴,雷劈了外婆。
只是第二天外婆没回来。第三天也是。第四天也是。
接着村里就传来了外婆被雷劈了的消息。
“你说那么晚,跟有病似的,去砍柴?”
“嘘,小心她在旁边听着呢。”
“那她家那娃咋整?”
“可怜哇,这娃,我也不晓得哇。”
……
夏青庭全都记得,记得牢牢的。他也知道,自己怕打雷。
他才十六岁。
哆嗦的身体还是告诉了他一切,但是他移不了屁股,更动不了手脚,整个人僵在原地——树根之上。
面前摩托红色的闪灯不停,像徘徊在监狱前的猛兽,是一只从未见过的怪物。
不知过了多久,当感受到面前阴影的时候,夏青庭连忙摆着手,“这不是我弄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一直亮灯……对不起。”
“不要害怕。”
他认不出面前的脸来。
“不要害怕。”
声音开始传入他的耳朵,面庞也开始清晰,世界突然变得安静了,又好像一直都那么安静。
“别怕。”
是叶南泉。
他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试图停下了抖动的身躯。可是眼泪,却不知什么时候让他尝到了咸味。
许是太咸,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面前的人看了他将近半分钟,同样没有说出任何话,作出任何动作,而后,却突然坐在了他的旁边,同是树根上。
夏青庭小心移动抖动的腿脚,移到轮胎侧面伸长开去。
叶南泉也在轮胎另一面伸长脚去。开口了——“我记得你。我们在入学搬东西的时候相撞了,我耳朵现在还疼着呢。”
这是叶南泉的声音,从声带发出来的声音。夏青庭脑子空白。如同枫叶断落于枝头,被风吹落,又擦地而起。
又听到对面的人问,“你怎么坐在这里?已经很晚了。”
怎么坐在这里?他是为何来这儿的呢?
“我在等你。”善于欺骗与伪装的嘴,此时却泄露了脑子慎密的计划。
他本来打算,若是看到叶南泉,他会站起来,假装错过,先开口,“太巧了,看来我们是一路。”他兴许知道这里是去叶南泉家的必经之路。这样,说不定以后可以送对方回家,再逐渐熟络。
可是现在——
还好对方没有再深入问。只是抿嘴笑了起来。
这少年如此漂亮,雌雄莫辩。眼睛又如同一个宇宙,将他平静下来。
顿时,夏青庭被那笑容深深吸入进去,还有那眼睛,“你要回家了吗?”他问。
“嗯。”
“我送你吧。”
眼神交汇。两条从未相交的小溪,因为命运,从此开始相交。对方的眼神,不知是谁,干净得没有一点猜疑,没有一点欲望。干净得如同两条平行线,干净得似山谷回音。
他们起身。迷失的人看到背影,也知晓了路。
石油柏路有那么亮吗?亮得让天地都倒过来。
再往前走,路旁锅碗瓢盆咣当在大铁盆里响着,彩色的油沫伴着水缓缓贴过泥缝坑洼。
“阿姨。”
“欸……欸!你回来了,小伙子,快,快进来坐会儿。”一个大妈咧着嘴,用大勺在搅着一个偌大的汤锅,蒸汽缓缓上升。
“阿姨,太晚了,明早我来吃早点!一碗羊肉米线!”
明明是不食烟火的神,为何又要投入人情里去?明明自己就是人类,却不敢走去人情中去,只懂得伪装与逃避。
闷雷仍在轰隆作响,可在此时,对夏青庭来说,却如同从未响起。他完全沉溺于那份似乎是由对方带来的平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