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虽是如此,烈如秋却难淡然。那不是圣物与神器换取的,而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是他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神奇少年。
暮宗山的事被沸沸扬扬地传播开来。妖人一个没有抓到,涧底的搜寻一无所获,神域那边没有丝毫音讯,圣帝将牵涉的几个郡王与总将一番贬责之后,再无后续。于是,人们很快就失去了兴致,将其淡忘了。
然而,烈如秋却忘不掉。曾经有一个惊世骇俗的少年,让他不得不心悦臣服,却再也无缘相见。
有句话说得好:化遗憾为动力。
烈如秋修行更加勤奋,频频前往曦和山的隐乌道修习炽息,从每月一次改成半月一次,后又改为十日、五日,甚至是三日便去一回,眼见距离聚星成阵触手可及。
数月时光弹指而过,转眼来到兰月,正是曦和山最为酷热的季节。这天刚到卯时,烈如秋又一次来到隐乌道。
话说隐乌道,乃是曦和山腹中温度最高的一条百丈长的熔岩隧道,隧道尽头是一个方圆百丈的熔浆湖泊,内含气息醇净而又霸道,最为适合修习炽息。寻常人入不得隐乌道,只有烈焰庄的弟子能在此处待上一时半刻。
烈如秋甫一进入隧道,立即察觉到异样:隧道尽头隐隐散出一道寒息。在如此高温的地方还能感知到寒息,只能说明寒息非同小可。
果然,烈如秋在熔浆湖畔发现一人,端坐于熔岩旁,双目紧闭,周身散着森冷浓重的寒意。
烈如秋停下脚步,远远地喝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纹丝未动,仿佛一尊石雕。
烈如秋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借着火红的熔浆悄悄打量,看模样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素锦长衫,黑色长发系着一条银缎发带,少许发丝披散在肩头。面目清俊,神态安宁,仿佛熟睡一般,全然不知身边多了一个人。
烈如秋仔细探了探,发现少年毫无修为,寒冷的身躯就像是从千年冰川中挖出来的,若不是平稳的呼吸,跟冻尸没有两样。
烈如秋又唤了几声:“喂!你是什么人?听到我说话吗?”
少年还是一动不动,烈如秋暗想:“他是谁?难道他听不到我说话吗?莫非患有耳疾?”
“他身上的寒息当真是恐怖。在这隐乌道内,相距数丈都能感知到透骨之寒。”
“心脉间没有修行气息,难道他是天生的寒息?”
“不可能是天生的吧。要是天生寒体,必定早就来到曦和山驱寒了。三天前我来隐乌道时,并未见到此人。可见,这寒息肯定不是天生而来。”
“他是遭受了极寒重伤导致修为全无了吧?”
想到这里,烈如秋不可避免地开始推测:“什么人能发出如此极致的寒息?应该没有吧?除非是被灭灵戟与残魂矛两大神器的星阵同时击中。”
“不过,这两大神器在两百天之前就已经失踪了。他不可能受了如此严重的伤,过了这么久之后才到这里驱寒,应该早就死了。除非是个妖孽。”
“诶,如若他是个妖孽,怎么我来了这么许久,他一点动静都没有?不是应该突然暴起,一击将我灭口吗?哦对了,他听不见,又闭着眼,加上没有修为,大概都不知道有人来了。”
“都已经修为全无了,怎么可能是妖孽?他当真是幸运,恰恰遇到我这样的大善人,否则,他在这里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烈如秋犹豫半响,最后决定:算了,他驱他的寒息,我修我的炽息,只当是互不存在。
一个时辰之后,烈如秋再次看向少年,当真是纹丝未动。他这边将炽息搅得热火朝天,少年的周身仍是一片寒意,像是被一道厚厚的冰墙紧紧包裹,让人望而却步。
烈如秋想道: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呢?他身有残疾,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当真是十分可怜。
走到咫尺处,烈如秋莫名一阵胆寒,这个少年似乎有种不容侵犯的气度,让人不得不停下所有的举动。
烈如秋转了转念头:我要是突然拍他一下,会不会吓着他?且罢,下次再来时,他若是睁眼,再跟他打招呼吧。
来到隐乌道超过了一个时辰,已是烈如秋能够承受的极限。他瞟了几眼少年,就此离开了。
回到烈焰庄后,烈如秋不禁有些后悔:怎么着也应该问一下他是否需要帮助,孤身一人待在熔浆四溅的湖畔,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第二日清晨,烈如秋带着酒水食盒再次去到隐乌道,那少年仍然坐在原处,连姿势都没有改变,似是入定一般。
烈如秋怕扰了他的冥思,便离得远远地修行。一个时辰后,他又犹豫了:可是,这少年为什么总是闭着眼睛?我若是贸然推醒他,会不会很无礼?嗯,这些吃食与酒水先放在他身边,待他睁开眼就能知道有人来过隐乌道了。我明天再来看他……
然而第三天,少年不见了。
隐乌道内的寒息并未散尽,烈如秋十分肯定:少年刚刚离开不久。
再看食盒酒水,根本没有动过。
烈如秋有点气馁:“我本来是打算帮助他的,却把他吓跑了,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回到这里。他那种程度的寒息,就算是暴晒在烈日下也会觉得透骨之寒,不用多久心脉就会冰封……”
“他是不是不愿受人施舍?还是不愿让人看到他重伤的模样?”
“莫不是发觉有人到了此处,不愿与人交往就离开了?”
“也许他只是暂时出去了。我先修习,说不定等会儿他就回来了。”
一个时辰过后,待星辉散去,少年并没有回来。
烈如秋开始自责:“哎呀!是不是我过于冒失,他特意躲起来了。”
“他肯定还会回到隐乌道,我就不信再也遇不到他。不然,他还以为我是什么恶人歹徒。”
“如我这般玉树临风的正人君子,他只要亲眼,一定不会有所顾忌。嗯!我明日再来。”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烈如秋每天带着各式瓜果准时来到隐乌道。尽管次次扑空,被人无视,烈如秋始终锲而不舍,想要结识神秘少年的愿望愈发强烈。
直到兰月廿十日,烈如秋起了个早,悄悄躲着三师兄,提前大半个时辰离开烈焰庄来到隐乌道,终于逮住了少年。
烈如秋藏不住内心的欣喜,高兴地笑道:“我就知道你还会回隐乌道的!”
话音刚落,却见少年睁开双眼看过来。
烈如秋并未多想,只顾打开话匣子,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打着手势:“你体内的寒息是怎么回事?哦对了,你是听不见我说话的,但是我会手语。那还是几年前一个好友教给我的。说起这个人,那也真是非常悲惨。只因一场意外,他被施家法断了舌头。话说你这些天去哪里了?你身上这种寒息,肯定不能离开隐乌道太久的,不然定会冻个半死。就算是在曦和山这种地方,那也不例外。我给你带的瓜果,你怎么动都不动?真是枉费我的一片心意。是不是因为发觉我来到隐乌道,你就特意躲避出去了?你放心,我没有将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诶,我忘记问了,你是怎么受的伤?你受伤之前有过修行吗?还是因为受伤导致修为尽失?你是天生聋哑吗?还是因为受伤导致听力受阻?不如我带你去镇上找大夫看看吧,说不定可以治愈。手语太麻烦了,你能看懂我的意思吗?对了对了,我还没有问,你是谁?从何处来到曦和山?我以前从未见过你……”
那少年终是忍不住,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探入烈如秋的心海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骤然听到脑袋中发出的声音,烈如秋不由惊得向后一跃,“你怎么会在我的脑袋里面说话?那你岂不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听得到你在说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烈焰庄的烈如秋。你听说过‘烈焰胜火心有义,君子如玉世无双’的烈焰庄吗?我是‘如’字辈弟子,秋天的秋。你是谁?你既然听得到我说话,为啥一直不搭理我?”
少年没有回答,又问道:“烈如秋,憩霞镇上是否有天族钱庄?”
“当然有。你是要兑换钱币还是要找人?我对憩霞镇可是熟得很。”
少年从袖袋抽出一张绢纸放在面前的地上,说道:“你将这张通票直接交给钱庄的庄主。”
烈如秋从地上捡起通票,看着上面的印鉴乃是一个十分古怪的符号,问道:“这是什么符号?看着怎么这般怪异。这是空白的通票,我要是随便填个数字,是不是就可以拿到现钱了?你不会是谋陷我的吧?比如,那种见字如命的暗号,持此通票者格杀勿论。”
“你若是害怕,尽管置之不理。当然,想要填写多少数额也随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憩霞镇是我的地盘,钱庄的庄主也是相识。再说,你乃一个残疾重伤毫无修为的小孩,我更无理由害怕。你且在此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