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如秋连忙站起身,一边点头回应,一边暗自腹诽:“沐天落,你可真是会找借口。悟先生什么时候跟你相约的?昨日,于他来去之间,你皆是昏迷不醒。还有,你让我去款待这些大人物们,我是什么身份?这种场合轮得到我说话吗?”
沐天落根本无视他的抱怨,不容置疑地睃了一眼,便自顾接受众人的施礼告辞。烈如秋没辙,撇着唇角跟在大人物们的身后离开了栖夕阁。
沐天落也离开了厅堂,来到二楼书房,在书案旁坐下,召出灵狐蜷伏在书案上。借灵狐之目,他艰难地从腰间解下黑石置于掌心,灵识落在黑石的符纹之上,一团紫雾渐渐从黑石溢出。昨日,公子悟正是以此云雾将沐天落送至卧榻,而后便留在他的识海之中。清醒之后,沐天落将其引入至黑石内收藏。
沐天落仔细地打量这团紫色的云雾,但见其间气息优雅,安宁从容,恰如公子悟其人。他想:这道气息,想来便是悟先生特地留予我用以传言达意吧。于是,他将灵识探入紫雾,轻声言道:“悟先生,我是沐天落。”
顷刻,只见紫雾之内气息游动,很快又恢复平静。未及一刻时间,公子悟翩然出现在书房中。
沐天落立在书案旁望向公子悟,拱手揖礼,口中言道:“谢过悟先生。”
公子悟正欲跪下行礼,被沐天落拦住:“悟先生不必拘于这等虚礼,且请安坐罢。”
公子悟亦不勉强,微笑应道:“臣之所为皆属本分,君主何故言谢?”
“能得悟先生出山相助,实乃神域之幸。”
待二人在茶案旁坐下,公子悟看了看蜷伏在书案之上的灵狐,言道:“既然君主的灵体为虚幻之形,可不拘泥于灵狐这一种形态。”
沐天落听言颇感意外,问道:“依悟先生之意,灵体亦可随意化形?”
“正是如此。不过,亦只有灵体虚幻的灵族人方能做到。君主的灵识本就醇厚,历经暮宗山一劫,灵识更为敏锐强韧。若有机会,君主试一试可换一种灵体的形态。”
沐天落点点头,暂且放下此事,说道:“悟先生能来憩霞镇,想必已从先生那里了解我的谋划。事关重大,我仍想当面听一听悟先生的意见。”
公子悟却问道:“此计虽巧,但是君主能保证自己不再身陷心魔吗?”
沐天落从容答道:“若陷心魔,亦是不堪一击,自有天道清肃,寒夜君便是前例,有何可忧?”
公子悟听罢,不由暗暗感慨,叹道:“果如岚先生所言,天选之子,不得不服。”
旭曛楼位于鎏金畅的西段,坐北面南,楼高五层,缃色墙面,茶色飞檐,门窗皆是五彩琉璃,无论是旭日还是晚霞,透过满满的琉璃泫光四溢,尽显富贵豪气。
此时暮色正浓,平日人声鼎沸的旭曛楼,灯火依旧璀璨如同星海蜃楼,楼内却是静谧安宁,仅有顶层雅间依稀传出酒盏人声。
宽敞的雅间内,烈如秋见几位庄主浅谈慢饮,心中暗想:这几位都是深知世间秘事内情的大人物,不如借此机会向他们问问那些古怪的事情,或许能得真相。
既作如此打算,烈如秋便起身端起面前的茶盏,恭谨地说道:“各位庄主前辈,只因小可从不饮酒,恬以清茶代酒,聊表心意。”言罢,便将清茶饮尽,几位庄主毫不拘礼,笑着拾起酒杯随意啜饮。
影屏饶有兴致地看着烈如秋,随口问道:“烈公子是如何结识君尊的呢?”
烈如秋坐回椅中,笑着言道:“影屏庄主,我与沐……君尊乃是偶遇,直至昨日方知他的身份,亦是分外惶恐。”见影屏笑而不语,烈如秋便大胆问道:“方才,听影屏庄主论及圣都之事,我心中颇为疑惑,不知能否开解一二?”
影屏闻言不由心中一怔,谨慎地问道:“烈公子有何事不明?”
烈如秋说道:“在暮宗山丢失了三大神器,宁王与晏王均是降爵三等,而齐王却未受到任何惩罚,不知是何缘故。方才,您提到‘功过相抵’,却不知齐王有何功绩?”
听到这个话题,影屏心内略宽,微笑着解释道:“齐王无甚功绩,论功皆因其子。”见烈如秋仍是迷惑不解,影屏接着说道:“暮宗山围杀夺取神器之人,正是郡王世子齐予安立得首功。”
“齐予安?”烈如秋记得清楚明白,在《启雲录》初评当中排在首位的正是这个齐家世子。他满是怀疑地说道:“他不过是仅仅坐忘境的修为,怎么可能强过诸多郡王及总将,立得首功又是从何谈起?”
古泫在一旁笑言:“烈公子,你可知齐予安与天弃曾是生死之交?”
“什么生死之交?”烈如秋心中隐隐不安,突然想到那个诡异的北斗星阵,问道:“古泫庄主之意,他们原本相识?”
古泫摇头而言:“岂止是相识。在青风镇,齐予安屡次解救天弃于危难之中,甚至为其度气续命;在暮宗山,天弃亦多次舍身替齐予安抵挡致命杀招。称他二人情同手足亦不为过。”
烈如秋更加纳闷,追问道:“既然是生死之交,那齐予安为何要杀天弃?他二人怎会反目为仇?”
影屏缓缓言道:“只因齐予安听闻明风斩与齐溢二人皆殒命于瘴毒,化作尸水。齐予安与齐溢自幼一同长大,将其视作亲人,弑兄之仇焉能不报?更兼有人从中作梗,让齐予安亲眼见到了天弃与妖族暗谋的场面,亲情与道义当前,他焉能放手?他借天弃之助聚星成阵,趁其不备,以北斗星阵断了天弃的琴阵。”
烈如秋不敢置信地说道:“齐溢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怎么会化作了尸水?”话音刚落,他心中顿悟:为何在千意提到齐溢将抵憩霞镇时,沐天落会神情突变。
影屏拾起酒盏,浅饮一口,幽幽言道:“世间真真假假之事,谁说眼见就一定为实,有几人能看透表象?那时暮宗山大雪封路,消息不畅,加上有人蓄谋离间,天弃本是孤身一人,得了圣物又抢了神器,人族断不可能放他安然离开,何况还有妖族在旁虎视伺机。可惜那少年涉世未深,轻信于人,更不该染指天石与神器。这等圣物,岂是一个刚刚步入修行法门的少年能够肖想的。天弃既已殒命潜龙深渊,再无机会得知事情原委,也算给世人一个警示吧。”
烈如秋表面上虽然沉默,心中却已滔滔万言:“呵!然而,那少年非但没有死,现在已经成了你们的君尊。难怪沐天落一直都不愿意明说,连悟先生都避言不谈。聚北斗成星阵,百年来唯一完整的北斗星阵,居然是一个连命星都没有点亮之人。以最强星阵及必杀之心,反杀情同手足的生死之交,他这心中是有多恨?可是,齐予安为何不当面质问?难道他不知道沐天落是天君子嗣吗?大概是杀心已迫,又担心自己敌不过,只能利用他对自己的信任。唉!他为什么不相信沐天落?难道所谓生死相交间也不过如此?话又说回来,沐天落为何不将自己的身份告诉齐予?这算是什么误会嘛?明明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偏偏搞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齐予安当真是心狠手辣,伤到哪里不好,偏偏是手,这招果然致命。”
想到此处,烈如秋转头对身边的千意低声说道:“千意庄主,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千意放下手中酒盏,笑道:“何事如此客气?”
“我想找你要一件礼单上的物件。”
“嗯?什么物件?”
“泫光甲。”
千意摇了摇头,“你须拿金珠子来换。当时你也在场,君尊有令,礼单上的物品皆是用来赈济百姓的。”
烈如秋不以为然地说道:“那日我交给你的通票,你尚未与我通兑,此刻你居然还敢找我要金珠。”
千意哭笑不得地说道:“那通票乃是君尊之物,怎么成了你的?”
“所谓通票,压印即可通兑,又不分辨持票之人。你别当我不知道钱庄的规矩。”烈如秋颇为得意地说道。
千意回过神来,只好无奈地问道:“你确定要将这张通票换那泫光甲么?”
烈如秋笑言:“其实,这张通票远比泫光甲贵重,那可是压印天君玺印的通票,你就别假意推诿了。等会儿宴散回到憩霞庄,你便将泫光甲拿给我罢。”
千意只好点头应承,同时难免好奇,问道:“你要这泫光甲有何用?”
烈如秋故作神秘地笑道:“嘿嘿,天机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