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落打发烈如秋去夕照台,让他尝试借由月华将炽息与星辉相融。
烈如秋依其言去到夕照台上,沐天落则坐在书房中,悄悄感知着夕照台上的气息流动:月华静谧,炽息狂野,星辉醇厚,三者各自相安,更是各行其是。
沐天落暗暗叹了一息。
眼见子时将近,烈如秋意兴阑珊地离开夕照台,回到栖夕阁。他隐隐感知到书房内寒息外溢,顿觉不安,急忙跃上二层的檐廊,推开书房的门,迎头当面就看到断念斧在茶案上漂浮,斧身黝黑,妖毒暗闪,斧中的魔魂雀跃张狂。
断念斧下,黑玉长笛摆在茶案上,丝丝缕缕的星辉由笛孔飘出来,落在断念斧的身上。再看沐天落,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神斧,眸子却是空洞无神,黑色毒雾在眼帘萦绕,周身寒息不断地外溢。
烈如秋心脉乱跳,暗想:难道是被魔魂附体了吗?他唤道:“沐天落,你是怎么了?赶紧把断念斧扔开!”
沐天落无动于衷,依然面无表情地瞪着断念斧,仿佛三魂七魄都被斧中的魔魂拽走。
烈如秋向前走近几步,想要将其摇醒,却听见脑海之中响起一个声音:“烈如秋,拿上长笛,快跑!”
乍听这一句,烈如秋不由得怔住,在心中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被魔魂附体了?”
而此次却没听见沐天落的回应。烈如秋环顾左右四下看去,试图找到灵狐的身影。然而,书房内并没有发现银辉闪耀的身影,也找不到那双湛蓝的眼眸。沐天落纹丝不动地端坐在矮榻上,幽暗的毒雾已将双眼掩住,紫玉般的眸子变成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体内的星辉溢出来,好像穿了一件纱衣,星辉之下黑雾隐隐涌动,冷冽的寒息弥漫,置身书房竟如严冬一般寒冻彻骨。
烈如秋极力抑住心头的惊惶,在掌中生起一团炙焰,试图将断念斧击飞,却听刺耳的呼啸声突起,断念斧在书房内急速划过,稳稳地落在沐天落戴着泫光甲的右手中,斧刃上的星芒愈发闪亮。
烈如秋跨前一步伸出手,想要夺过断念斧,沐天落翻身跃起,落在窗旁,背身而立,如同海洋一般的星芒将他笼罩。烈如秋的脑海中再次响起一个声音:“别管我,拿上长笛,速速去找千意。”
烈如秋闻言,立即想起栖夕阁与白桦林的禁制法阵:外界无法探知到这里的气息。他暗下决定:先找到千意,让他传信给悟先生。
烈如秋一边想着,一边拾起茶案上的黑玉长笛,跨出书房从檐廊跃下,飞速向白桦林奔去。
烈如秋刚刚踏上白桦林中的青石小路,立即察觉到林中的气息古怪,夜色中,隐约可见前方暗影涌动,好似一道浓稠的黑幕横亘在密林中。待他走近,借枝叶间撒下的月光,看清黑幕竟是一道由无数树叶形成的屏障,树叶间黑雾弥漫,星芒暗闪。眼见此道叶墙缓缓向着自己逼近,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身试图绕道。然而退路被堵,被同样的道毒叶屏障挡住去路。
两道黑幕迅速接近,须臾间首尾相连,将方圆百丈的密林围在其间。烈如秋见黑幕高不过数丈,便将手中的长笛在腰带间插牢,脚踏树干攀枝而上,试图从毒叶上方飞跃。待攀至树端,却见屏障顶端黑烟缭绕,向着上空升腾聚合,瞬间形成一道天幕向下逼迫,黑雾愈来愈浓,隔绝了漫天的星辰与明亮的月光。
烈如秋只好回到地面,一面惊诧于林中突变,一面暗自揣摩:妖毒弥漫,难道是妖人寻到林中布下埋伏?沐天落突现疯魔,莫非是遭遇妖人偷袭?
他看着四周漂浮不定的毒叶,掌中聚集炽息生起炙焰向黑幕掷出,试图将毒叶引燃。
树叶被炽息引燃,火星乍起,然而未及火势蔓延开,黑雾好似浪涛席卷,刹那间将炙焰吞噬。毒叶被黑雾浸润一遍过后,妖艳的气息更为诡异。经此炙焰一击,黑幕屏障向中心移动,与烈如秋站立的地方不过数十丈之距,屏障间弥漫的妖毒气息蓄势待发,充盈于黑幕中的星芒跃跃欲试。
烈如秋正当思索如何逃离毒阵,余光里瞥见一道亮光,定睛一看,只见沐天落披着一身银色的星芒,手执断念斧破开黑幕挺身而立,双眼溢出的毒雾浓稠得仿佛黑石一般,面色阴鸷而冷冽。
看见如此模样的少年,烈如秋不免既惊又惧,忐忑地问道:“沐天落你是不是被妖族的人暗算诱发心魔了?”
沐天落寻到烈如秋的方向望过去,冷酷狠戾地说道:“心魔?真是笑话,本君乃是星空至圣至尊的神明,世间唯一的魔君,谁能伤到本君?”
听闻“本君”二字,烈如秋联想到十天前的一幕,小心地试探道:“你是神域的天君,怎么自称魔君?”
沐天落不屑地斥道:“天君不堪一击,本君灭其魂魄如同探囊取物。”
“你!你究竟是谁?你将沐天落如何了?”烈如秋胆战心惊,心中暗想:难道他真是被恶灵附体了吗?为何不见他的灵狐现身?莫非真如他所说的,沐天落已经魂飞魄散了?
这时,只听沐天落厉声喝道:“你又是何人?此等宵小之辈,竟敢盗取本君圣物!”
烈如秋想到身后的黑玉长笛,想道:沐天落曾经说过黑石是关键,正因掌握黑石才比寒夜君略有优势。方才急切教我取走长笛,肯定是不愿让黑石被抢走……
烈如秋心知沐天落离开灵狐便无法视物,便屏声敛息,悄悄跃上一旁的树干,借浓密的枝叶遮掩,尽量藏到远处,试图拖延时间,或能等到公子悟感知到气息异动后赶来。
沐天落虽然看不见,仍然可以捕捉到这道熟悉的炽息,察觉到对方的小心机,他阴恻恻地言道:“这个毒阵你是逃不出去的,想拖延时间么?白桦林不比栖夕阁,法阵只有天君可破。所以,就算是神仙也不会知晓这里发生的事情。乖乖地领死吧!”言罢,驱使黑幕屏障向内逼近,飞快地接近烈如秋躲匿之处。
烈如秋不得从树上跃下,瞪着不远处满面狂傲无情的少年,星芒银光闪耀,浓稠的黑雾蓄势待发,杀戮之意正浓,俨然一个嗜血冷酷的魔头。
沐天落见烈如秋呆立远处,便厉声喝道:“如尔等畏首畏尾之徒,竟敢染指本君的圣物,且来受死罢!”话音即落,他将断念斧向着烈如秋掷出,斧身星辉熠熠夺目,星辉下的瘴毒肆无忌惮地叫嚣。
烈如秋急速躲过断念斧,神斧来势虽猛,所幸运并无魔魂,他暗猜:他究竟是寒夜君的亡魂附身,还是魔魂入体?
烈如秋的行动极快,一击未中,沐天落收回断念斧,冷冷言道:“哼!你逃得倒是挺快。不过,在这毒阵中,你又能支撑多久呢?”他一面说着,一面让断念斧悬浮在身侧,扯去右手的泫光甲,抬手虚握,只见一个醇厚闪亮的星团从掌心腾起,星团瞬间爆裂开来,融入四周的黑幕,阴邪的妖毒混着星辉四下游曳,寻找此间鲜活的猎物。
烈如秋不得不格外小心地躲避妖毒,一面飞速移动,一面用余光扫过四周,仍是没有见到灵狐的身影。难道这就是沐天落曾经说到的天算?尚未看到灵狐双眼变色,他就已然迷失在魇梦中吗?还是真如他自己所说,沐天落的魂魄已被噬灭,魔君亡魂在这具身躯里彻底苏醒了吗?
沐天落见烈如秋一味地躲避妖毒,便将断念斧召回手中握紧,掌中的天罡之气漫向神斧,斧上的瘴毒亦攀至手上。瘴毒的威力百比寻常,侵股蚀骨的速度飞快,伤痕斑驳的肌肤支离破碎,隐隐透出白骨,被毒蚀的血肉化作滴滴毒水落在地上,拍得青石声声惊心。
与此同时,断念斧仿佛被天罡之气复活,北斗星阵自上而下散落在毒阵间,逼得烈如秋的脚步纷乱,好几次险些被妖毒击中。
眼见沐天落的手已露白骨,烈如秋心中更骇,乱糟糟的心神却想不出一个对策。在嗜血疯狂的魔头面前,没有逃脱的可能,那就只剩下一条路。
烈如秋不再揣测这少年究竟是魔君还是魔魂,唯有搏出一条生路。周身星芒骤然闪亮,醇厚的星辉在心脉间聚集,手中的炙焰炽热狂暴,与天罡之气相搏,赤色的星辉交织在银色的北斗星阵中。
沐天落见烈如秋终于不再逃避,冷哼一声,戏谑言道:“区区炙焰,聚星未成,妄图螳臂当车,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将断念斧再次掷出,以天罡之气御斧,于变幻繁复的北斗星阵中飞速穿行,每每于烈如秋所立之处斩落,虽是被其堪堪避过,飞斧余势却在烈如秋的身上划过无数伤痕,伤深见骨,殷红的气血不断向外溢出。
当此命悬一线之时,烈如秋心中一横,不顾狂暴的炽息与醇厚的星辉相激相撞,将心脉间的星辉尽数倾泻到掌中的炙焰当中,只见炙焰如同火上泼油一般四下爆裂,无数炙焰落下,赤色星辰仿佛被点燃,瞬间化作火海,炽热的气息不断蒸腾,竟将天罡之气勉强制住。
与此同时,炙焰爆裂直击烈如秋的心脉,炽息顺着七经八脉四下散开,过热的使得浑身气血翻腾,如同置身火海焚烧,无处不烫,无处不痛,满眼的火光,几近窒息,整个身躯好像已经变作炭火,只差一口气就会崩析分离,化作颗颗灰尘。
他紧紧地屏住这一息,在火海中苦苦挣扎,眼见天罡之气逐渐势弱,便强忍体内灼烧之痛,支撑着掌中狂暴的炙焰,在火海与毒阵之间游走,一面躲过妖毒,一面避开飞斧,伺机将炙焰掷向疯魔的少年。
沐天落借北斗星阵轻易避开炙焰,紧抿唇角望向烈如秋,将毒阵与北斗星阵合聚在断念斧上,挟裹星辉,再以天罡之气御斧飞行,伴随着锐利的呼啸之声,直指烈如秋的胸腹。
烈如秋见状,将赤色星芒涌动的火海敛入掌中的炙焰,化作一道赤光璀璨的火龙,向断念斧咬去,二者激撞,火龙竟将飞斧击飞,狂暴的火龙仍然未有半分退让之意,一往无前扑向沐天落击中胸腹,将其高高掀起摔得远远的。在青石上翻滚数周卸去炙焰凶猛的气势,沐天落以手撑地勉强停下来,已经落在数十丈之外,禁不住气血翻涌,口中喷出黑色的毒血。
一招得手,烈如秋正欲催使火龙将其擒住,却听背后的长笛啸声乍起,一戟一矛如闪电一般贴身划过,两大神器的星阵骤现,茫茫星辉横亘在身前。下一息,沐天落周身的银光淡去,久违的灵狐终于现身,湛蓝双眸静静地凝视着烈如秋,仍是那般孤傲疏离。
见到灵狐,烈如秋既惊又喜,却听沐天落在远处轻叹一声:“烈如秋,恭喜你聚星成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