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如秋瞥了好几眼,这才看清这位年轻公子的模样。虽是一路风尘仍掩饰不住浑身上下的贵气,衣衫精致,配饰华丽,模样也生得周正,本是玉面公子,偏偏透着几分痞气,一幅浪荡子的派头。烈如秋向来不喜仗势欺人之徒,便十分不客气地嘲讽道:“你以为齐溢是在干什么?”
齐予安回头瞟了一眼沐天落的背影,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说他是天君他就是?那我还是圣帝呢!”
饶是烈如秋一向伶牙俐齿,“祸从口出,说的就是你!别以为自己还是风头正劲的郡王世子,不过是戴罪之族罢了。迟早有一天,我会教你跪在我面前哭!”
齐予安冷哼一声,“你谁呀?大言不惭!就凭你一面之辞,三言两语,凭什么证明他就是天君?溢大哥既领了赤隼千兵至此,必有将令,否则他怎么能离开禁居之地?”
烈如秋忽然想起一事,讥笑道:“玉蝉衣,你应该不会陌生吧?”
齐予安不由一愣,随即摇摇头,“溢大哥是谦谦君子,绝对不会违逆君臣之道。倒是你们二个人,来历不明……”
烈如秋不禁暗骂“蠢货!”他打断齐予安,戏谑道:“听说,你的上一把银斧长得跟断念神斧一般模样,在暮宗山中被震碎成了粉尘。这把新斧还没有用过几天吧,怎样不照着神斧的样子锻制了?要不要我帮你把它换个形状?”
提到银斧,齐予安更气,没想到二人言语之间,被夺去的银斧仍然困在炙焰中,无论如何都无法召回来,眼见银斧被炙焰折腾得一片赤红,就算再怒,还是没有丁点办法。逞口舌之快毫无用处,同样处于下风,他只好回身望向齐溢,不想再说一个字。
沐天落将云风隐击飞后,回身望向动弹不得的齐溢,只见他满面不可思议地盯着灵体的双眼,口中还在不停地低声质问:“你究竟是谁?”
沐天落冷哼一声,与灵体相合,银光再度覆在身上,掩住湛蓝的双眸。他正欲开口,突然感知到一道充满血腥的邪魅之气自远处急速接近。他一面团起云雾将齐溢抛到远处的乱石堆里,一面散开灵识探向四周,寻找此道邪魅气息的主人。
来的正是黑衣人。
当黑衣人听说天君以驭灵术破了江云澈的九重破魔阵,便知齐溢会因低估天君的修为而失手。他急急赶至阆丘,没想到仍是晚了一步,齐溢已无反抗之力。于是,他立即在千名骑兵身上暗施手段,引出他们的气血,瞬间成阵。
众骑兵体内的气血源源不断地流向沙石,血腥之气越来越浓,不过数息,百丈之内的沙石皆呈赤红之色,如同血海一般,阴毒邪秽的气息在黑衣人的掌中聚集。未待气血流尽,千名骑兵纷纷倒地,气绝而亡。
沐天落感知到这股非比寻常的气息,望向百丈之外站在赤隼身背的黑衣人,心中暗想:北冥心法的血灵术,本是以自身的气血为引幻化血海为阵,此人却窃用他人的气血成阵,辅以血毒,将血灵术改得面目全非。血毒乃北冥伊墨族的秘法,难道这人来自妖族?
沐天落一面望着以玄纱蒙面的黑衣人,一面暗施驭灵,一条细如发丝的赤龙悄无声息地没入血海。他将玄铁长剑变回黑玉长笛模样,淡淡地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的一双眸子幽黑不见底,闪过一道邪魅之光,“我是取你性命之人。”言罢,他轻抬右掌,只见血海蒸腾至数十丈高空化作血雾,自上而下压下来。
驭灵尚需时间,于是沐天落脱去右手的泫光甲收入长笛之中,醇厚的天罡之气由掌心倾泻而出,将碎羽与自己密密罩住,隔绝了血雾的侵袭。
他寻到落在地上的苍翠长剑,将其召至手中握住。一瞬间,璀璨的北斗星阵自天而降,苍翠长剑自是对天罡之气再为熟悉不过,剑身星芒闪亮耀目,清鸣不止。
不远处,斜躺在乱石堆中的齐溢看见伴随自己多年的苍翠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一派君临天下的气势,剑意凌厉至极。齐溢更惊:他怎会修习齐氏家传的天罡之气?最奇的是,苍翠落入他的手中居然灵力更强……
沐天落以苍翠舞出孤月独行之剑,剑影之间,剑身啸鸣震天,天罡之气御剑而行,剑意直指黑衣人。
黑衣人一面躲避扑面而至的剑意,一面将星辉散至血海,聚星成阵,竟是御风堂最正宗的氐二貉星阵,位在氐宿星位,二十八星宿之一,正得不能再正的星阵。如此一来,星阵至正,血海至邪,一正一邪,一寒一炽。黑衣人将炽热的血毒化作箭气,赤色漫天飞舞,与青碧的苍翠相敌。
天罡之气与血毒不相上下,炽热的箭气源源不绝,同样奈何不得清亮的苍翠长剑。
势均力敌不过片刻,黑衣人突然想起驭灵术这几个字,瞅着沐天落平静从容的神色,心中一凝:如此对阵,双方都难占得上风,莫非他是在刻意拖延时间?
黑衣人急忙向四下扫过一眼,只见血雾中影影绰绰,便暗道不妙,掌中扣住数十枚浸满血毒的袖箭,引来浓稠的血雾挡住沐天落的视线,偷偷放出袖箭。
他却不知沐天落的双目不能视物,全凭灵识感知气息流动,袖箭的气息早已被其捕捉。沐天落右手执握苍翠,依然与漫天箭气相敌,左手挥起黑玉长笛,轻易就将袖箭尽数拨开。接着,他单手执笛置于唇边,一声鬼魅的笛音冲天而起。
黑衣人未及笛声响起,便暗施净灵术,挡住夺魂摄魄之音。见袖箭偷袭失败,他深知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则驭灵长成,以他此刻净灵术的微末境界,必是万难抵御,不如先行引爆血海。
心念一起,黑衣人将血雾飞速收拢,最终聚合成直径尺余的球状,血球中充斥着炽热的血毒,随时都会爆发。
此刻没有血雾遮目,黑衣人距离沐天落不过数丈,终究看清楚天君的容颜,目光被少年一双光华流溢的紫玉般的双眸吸引,心中不禁大惊:这个眼神……传闻那人魂灵已醒,难道是附体在天君身上了?北冥心法!对了,他会北冥心法!
沐天落见黑衣人忽然停了手,亦未多想,灵识落到血球内的驭灵上,将千万只细小的赤龙迅速融合。黑衣人分神一瞬间,驭灵合体为一,飞快地吸纳血灵之息,瞬间将血球爆裂开来,血计四溅,一条赤色巨龙浴血而生,围着黑衣人缓缓盘旋。
沐天落望向黑衣人,问道:“你与伊墨族及御风堂是何关系?”
黑衣人见他一语道破自己的来历,心下更骇,瞥了一眼数十丈之外的齐溢,打定主意,驱使赤隼仰首展翅,急速冲向高空。
沐天落见他试图逃走,引血龙挡住去路。黑衣人挥手之间再聚星阵,无数箭气直扑血龙,没入血龙体内,驭灵瞬间燃爆,血毒击向黑衣人,被净灵术卸去部分威势。黑衣人仍受重伤,伏在赤隼背上呕血不止。
净灵术除了有着抵挡攻击的防御能力,更为精妙的是,它挡下了多少便能反弹多少,让攻击者遭受反噬。
果然,沐天落被反噬的血毒击中胸腹,灵体瞬间碎裂散去,再难站稳,从碎羽身上跌落下去,在乱石间滚了几周,倚着手中长剑勉强站起来,胸腹气血翻涌,竟然抑制不住体内寒毒,寒息朝着四周弥漫开去。
黑衣人眼见计划得手,本想回身直取天君性命,却见烈如秋乘着仙鹤急飞而至,便悄悄掷出一枚银针,直指乱石中的齐溢。
沐天落感知到银针的气息,挥身掷出苍翠试图将其击落。未料到,长剑触及银针,针身顿时裂开,变成数十枚更为细小的银针,去势未减分毫。
沐天落再以天罡之气御剑,苍翠疾飞,旋转着将细如毫毛的银针一一击落。然而,终是银针太密,仍有一枚银针径直扎入齐溢的咽部。
趁沐天落分心之际,黑衣人敛去周身气息,驱使赤隼匿入云层逃之夭夭。
烈如秋远远看到沐天落跌落,再顾不上齐予安,跃上流云飞到沐天落身边,见他寒息四溢,双眼无神,气息大乱。烈如秋长臂一伸,将其拉起放在碎羽背上,急切地说道:“天落,你怎样了?要不要紧?”
沐天落伏在碎羽身上稍稍平复气息,低声说道:“走罢。”
“去哪儿?”
“竹海。”
烈如秋回头看了一眼齐溢,两只仙鹤已经冲入云层,朝竹海飞去。
齐予安狂奔到齐溢身旁,看着他已经涣散的目光,惊慌失措地大声喊道:“溢大哥,你怎么啦!你说话啊!你看着我,看着我!说句话好不好……”
齐溢终于得到了答案,他看着满脸泪水的齐予安,很想告诉他:“这个天君就是天弃,就是你曾经杀死的那个好兄弟……万万没有想到,即便不断遭遇围杀、劫杀,最后竟然仍是竭尽全力帮自己击落毒针……予安啊,大抵,是我们错了……”
然而,银针扎在咽部,齐溢吐不出一个字,眼前的一切很快暗下去,再也没有任何感知。
银针浸满瘴毒,尚在呼喊之时,齐予安的面前只剩下一滩恶臭的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