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直都在做不可能做到的事吗?比如现在,离阵眼还有九十九步,你还能看清灵狐吗?”
听到此言,烈如秋急切地扫过脚边,果然是漆黑一片,若不是手中还握着长笛,他几乎要再次陷入无边的恐慌。“黑雾已经浓稠到如此地步了吗?现在再当如何?”
沐天落召回灵狐,周身银光亮起。他向前走过两步,“你跟着我走罢。你若要继续言语,便用圣光掩住口鼻,小心妖毒。”
烈如秋紧握长笛跟在后面,闭上嘴敛住气息,仅在心中言道:“上一次,我是不是就在这里失去了方向,结果陷入梦魇了?”
“是的。”
“九十九步……你当真是数得清楚。到阵眼后,你打算如何破阵呢?”
“你不妨试一试破解晏智辰与齐自诺设下的法阵,他们的修为仍在无念境界之内。我来对付魇息。”
言语间,二人终于走满九百九十九步,目光所及依旧是漆黑一片。
烈如秋犹豫着说道:“方才,你说我聚集星阵激起法阵反击。此刻若是再次激发法阵,该当如何?”
沐天落回道:“你不试一试又怎会知道?”
烈如秋扬了扬眉尖,于手中幻化出一对炙焰火剑。下一息,黑雾被烈焰点燃,化作炽热的火海,与烈如秋手中的火剑对峙,气焰似是更胜一筹,温度更高几分。火海席卷之下,几乎将一对火剑吞噬。
烈如秋断然料想不到,浓稠的黑雾竟会化作火海,熟悉的炽息倒变成了对手,却比自己更强。一瞬间,火海翻起惊涛骇浪,火浪势不可挡地扑面袭来,烈如秋下意识地试图向后退让,却撞上沐天落的后背,只听他低声言道:“你若是后退一步,便要回到起点。”
“啊?!我又没有回头,后退一步也不行?”烈如秋虽疑,仍然收住脚步,抬手挥起一对火剑迎向火海翻起的巨浪,却被这火浪拍得双臂酸软,整个人向后仰去,重重地撞向沐天落,手中的炙焰暗淡下去,胸腹气血翻涌逆行,喉部泛出一阵血腥。他勉强稳住身形,咽下心头恶意,轻咳一声,再次凝神聚息。
沐天落却是两面受击,暗自扛下巨浪的拍打,稳稳站住,解释道:“阵眼当中,挪动一步便算是回了头。”
四周皆是熊熊烈焰,一片赤红的汪洋,烈如秋不敢回头,脚下亦不敢挪动半分。他一面调理气息,一面说道:“这如果是幻境,也太过真实了吧!我倒要看看,它能有多强。”他将星辉燃得更盛,右手执握火剑,左手将火剑幻化为巨龙,携着星辉月华冲入火海,与巨浪相搏。
殊不料,烈如秋的气息每增强一分,火海亦更胜一分,始终凌驾于上。待此道巨浪卷过,赤龙已是四下消散,手中的火剑也被拍得七零八落。没了手中火剑相挡,火海巨浪余势未停,径直拍向烈如秋胸腹处,好似巨锤重击,一声闷响,烈如秋眼前一暗,喷出一口鲜血来,若不是沐天落挡在身后,恐怕已被巨浪掀飞不知何处。
烈如秋抬手用衣袖拭去嘴角血渍,拼命站稳,掌中重新聚起炙焰,紧紧握住一双火剑,口中无奈言道:“无论怎样,它总能强过一分,这让我如何能够破得了阵?”
火海可不会理会烈如秋身上带伤,未等他来得及平复气血,下一道巨浪已在火海聚集,浪头更高,声势更猛。巨浪中,一股天罡之气携着星辉变幻成一双火剑,被一双无形之手执握,竟将月影的剑意比划出来,咄咄逼人的气势比烈如秋更胜一筹。
退无可退,烈如秋只能将一对火剑舞得密不透风,面对火海巨浪的剑意,依然落于下风,火剑终是被火浪吞噬,甚至连护住身躯的圣光也被拍散,身上被剑意划出无数深深浅浅的伤口,气血由伤口溢出,将一袭素衣染得斑斑点点。
剑意划过,火浪横行,浪潮卷来,烈如秋被折磨得七荤八素,只觉得眼中一阵阵眩晕,腿脚虚软,快要站不住。他反手抓住沐天落的胳膊,几大口吐出鲜血,再难维持星阵,炽息瞬间敛尽。出乎意料,四周的火海竟然也收起了巨浪,火海退去,无边的黑雾再次袭来。
烈如秋还未喘上一口气,巨浪虽然退去,混在黑雾内阴魂厉鬼的尖叫声卷土重来,震耳欲聋,直捣心海深处,搅得心绪紊乱,烦厌难挨。
烈如秋强行忍着心头的恶意,极力稳住处在溃散边缘的心神,勉强问道:“天落,你还能吹笛吗?”
沐天落没有言语,一边轻轻倚着烈如秋,一边摸出青叶,一段乐曲缓缓飘起,好似雪峰冰融,清泉慢淌,清清冷冷,悠悠扬扬。
烈如秋稳住心神,拭去血渍,惊讶地说道:“我瞧这黑雾倒有几分像是镜子,我强它却更强,我若是收了星辉,它便安静下来。只是这么一直安静下去,终究还是困在阵中。”他摇了摇头,先借着乐曲的安抚调理气息,让圣光有时机修复伤口。
未过片刻,他忽然想起什么,“天落,那火浪由四面八方而来,难道它没有袭击你吗?”
乐曲未停,沐天落以灵识说道:“火浪无眼,它岂会分辨出你我。”
烈如秋暗想:火浪几番拍击,自己纵然以星阵与炽息相挡也是难以支撑,他却没有星辉护体,恐怕伤得更重,此刻却要耗费心神助自己与鬼泣声相抗……
愧意泛滥,不多不少正好让他闭了嘴,默默地调息,气血渐渐平复。
待一曲终了,烈如秋的五脏六腑重新归位,被剑意划伤的地方被圣光修复了□□。他强迫自己尽量不去理会耳畔的尖叫声,凝神静识,一心想着如何对付黑雾中的法阵。
他思前想后,还是没个主意,只好问道:“如果你与我一同出手,你觉得这个法阵会如何?”
“你若是想以一敌二,我可以试试。”
“……”烈如秋一愣,悻悻然:“那还是算了。”他想了想,又问:“如果是独自一人,你打算如何破阵呢?”
沐天落沉默半晌,反问:“我猜想,烈先生应该不会被这黑雾难住吧?”
“肯定不会。”烈如秋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话音未落,立即明白沐天落的用意。他暗自回想往日在烈焰庄时,先生曾经提及过的各种禁制以及法阵,例如飞霞峰。
禁制或者结界的强弱,说到底,终究还是依照设阵之人的境界高低,再强也强不过设阵之人的修为。祖师炽寒先生也曾说过,世间没有不可突破的禁制,只有迈不过去的心坎。这黑雾看似总比自己强过一分,但是它再强也是有尽头的。若是境界能高过设阵之人,又怎能困住自己。
只是……烈如秋暗暗叹了口气:只是设阵之人乃是齐自诺,据说他已是半步逍遥。
这时,沐天落说道:“此乃六年前设下的法阵,齐自诺也不会尽全力。”
烈如秋看了看四周浓稠的黑雾,无奈地说道:“纵使他留有余地,你我困在阵中,黑雾遮天蔽日,如何提升境界?”
“黑雾不过是幻象而已。”
烈如秋心念微动,“幻象吗?”
“你想,黑雾阻隔声息,为何你我仍然可以交流呢?”
“你不是以灵识在我的心海中交流吗?”
“那么,你为何可以听到我吹奏的乐曲?”
“那也是你将乐意引到我的心海里面……”烈如秋说着,忽然顿住,喃喃言道:“你的意思是:耳听非实,眼见为虚,必须心念所至?!”
“不错。”
烈如秋抬眼看向高空,竭力化去眼前的黑雾,仍是无法想象朗朗晴空的模样,“如此这般,怎么可能将天空中的星辉日煦引入试及脉丹?”
沉默片刻,沐天落言道:“或者,天空太过遥远。你先试着看到咫尺之物。比如,灵狐就在你的身前。”
说来奇怪,烈如秋双眼凝视身前,心中念到灵狐,一对湛蓝的眼眸便映在心海中。紧接着,银光闪耀的狐身渐渐变得清晰,在黑幕衬托之下,变得越来越醒目。他尚未来得及惊叹,瞬息之间光影交替,黑幕消散,灵狐的身躯染上金色的光芒,仿佛身披霞光威风凛凛地立于苍穹之下,傲视天际一轮艳阳。
烈如秋追随着灵狐的目光,感受着艳阳炽热的气息,仿佛回到烈焰庄的炙炼崖,心海中的这片天空真实得触手可及。他未作多想,立即凝神聚息,任那磅礴的日煦倾泻于脉丹。
沐天落暗暗将灵狐收回,再次拈起青叶吹出悠扬清雅的乐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乐曲悠悠扬扬掩住凄厉之声,烈如秋专注于烈日,心海中,狂暴的日煦与炽息相融,幻化作一轮艳阳在心海升起,赤光四溢,将疑云驱散,扫尽心间的阴霾。
烈如秋倏然睁开双眼,四周黑雾瞬间腾起赤红之光,火海再次翻腾,惊涛巨浪由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心海中的那一轮艳阳刹那间将烈如秋与沐天落包裹起来,炙焰向外膨胀开去,与激荡的火海相击,竟将巨浪挡在咫尺之处,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奔腾的炙焰气势更胜,炽息不断升腾,以焚烬八荒之势向外喷溅,一寸一尺地侵蚀火海,将其化作黑雾后再度点燃,好似燎原之火,片刻之间燃起了熊熊火焰,炙焰无处不在,炽息义无反顾地四下奔腾。
待黑雾燃尽,眼前一片清朗,现出方圆数百丈的沙石荒原,地面断裂的沟壑随处可见。再看脚下,竟然是仅容落脚的方寸孤岛,四面皆是数丈宽的沟壑,深不见底,当真是挪动半步便会坠入深渊。
烈如秋收起炙焰,心有余悸地问道:“天落,如此孤岛,我们却是如何走过来的?”
“有一条乱石道,我们一经踏上孤岛,便坍塌了。”
“方才探路时,你可知道这些沟壑?”
“知道。”
“你为何不说?稍有不慎,一步踏错,后果不堪设想呀!”烈如秋说罢,未敢轻动,又问:“现在结界已破,可以转身回头了吗?”
沐天落言道:“法阵尚未完全破解,自阵眼处只能前行,已无回头之路。”
“嗯?”正纳闷着,烈如秋发现了周遭异变,荒原上寒息渐起,沙石间银光闪亮,细细看去,竟是星星点点的冰凌。一阵山风卷过,方才响亮的鬼泣之声变得断断续续,若隐若现,欲罢还休,却显得更为诡异。
烈如秋胡乱猜道:“难道这是夺魂之阵吗?”
他正欲跃起越过沟壑离开孤岛,忽然感受到身后一阵紧过一阵的寒意,心中一惊,“天落,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