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自诺轻易离开了王府,却是来到帝宫。
夜幕中,雨石苑的梅林影影绰绰,值守墨香阁的两名玄铠戍卫无知无觉地倒在地上,已然绝了生息。齐自诺推开墨香阁的大门,随手点燃书案上的烛火,在楼梯扶手上轻叩数下,便在茶案旁的软榻盘膝坐下,闭目凝神。
未及一盏茶的时间,一袭华贵紫衫的司马子仁由楼梯缓步而下,离茶案尚有数丈之距便止步。他负手而立,细眼微眯,燕尾双眉轻蹙,静静地瞅着软榻上闭目端坐的齐自诺,心内波澜暗涌:形势已是如此危急,他怎敢明目张胆地坐在墨香阁?
齐自诺见司马子仁来了也不言语,暗笑一声,睁开双眼,客气地说道:“微臣扰了圣帝的清梦,勿要见怪。”
司马子仁依旧不动声色,“爱卿,天族将你禁居在王府,怎地深夜来此?若是被天族知晓你擅离禁居之地,那可是死罪呀!”
齐自诺微微笑道:“若无紧要之事,齐某也不会冒死前来。圣帝,何不安坐听我细细道来?”
司马子仁心中甚是犹疑,眼见齐自诺一片淡然,也不好一直杵在远处,倒显得自己心虚,教人小瞧了去。于是,他仿若无事一般踱到茶案旁坐下来,“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这般急迫,竟然冒着风险亲自前来?”
齐自诺意味深长地抬眼扫过,不徐不疾地问道:“你打算将我齐氏一族如何处置?”
司马子仁沉下脸,故作严肃地说道:“这事你可怨不得。我倒是要问问你,私藏数万兵力居心何在?意欲何为?”
“你问我居心?”齐自诺哈哈笑道:“自然是意在帝位。”
司马子仁双眼一凝,燕眉扬起,“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忌讳!既然你认得爽快,我纵是下诏灭了齐氏一族也在理,你又何必开口来问我?”
齐自诺悠悠言道:“理虽如此,但我又不是来与圣帝说理的。”
“哦?那么,你是何来意?”
“泠曙山,想必你还记得吧?”
司马子仁一听这三个字,置于腿上的双手不由微微蜷起,“泠曙山嘛……封山已有六年,一直风平浪静,你提起此山又是何意?”
“今日,封山的法阵结界已破。”
司马子仁大惊,“结界被破?当年你与晏智成信誓旦旦,若非逍遥仙修出手,法阵结界不是无人能解吗?”
“确是如此。但是今日,法阵确实是被两个少年破了。”
司马子仁狐疑地看了看齐自诺,心中暗想:此刻他拿出这事来跟我谈论,无非是看我惧怕失踪在山中的那个人。已有六年时间,泠曙山早就成了死寂之地,就算是一丝游魂也死透了,更何况是活人?那个人的境界就算再高,根本不可能从泠曙山活着出来。我有何可惧?
如此想着,他撇开心头的一抹寒意,不以为然地说道:“破了就破了罢,无非是令人前去重新布阵。你将泠曙山拿来作为筹码,似乎差点分量吧?”
齐自诺冷冷笑道:“子仁兄,你怎么不问问我,破界之人是谁?”
司马子仁不悦地说道:“你不必转弯抹角,不想明言也就罢了,我又不是查不到。”
“那是自然。不过,早一点知道,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是吗?”
司马子仁心中烦躁,不得不耐着性子,“那你说说,是何方高人破了两位郡王亲自设下的法阵?”
“天君沐天落,以及烈焰庄的弟子烈如秋。”
听到这两个名字,司马子仁不再淡定,惊喝一声:“你是如何得知?”
“我自有办法。子仁兄,听说那烈如秋刚满十八周岁,相貌俊朗,气度不凡,极似一位圣都的故人。对了,他二人还去了一趟飞刀门,闯过石刀阵登上了淬刃崖。”齐自诺冷眼斜睨,司马子仁的神色虽然维持着平静,眼眸中已是寒光闪动。他暗中冷笑一声,接着说道:“这个少年天君,说是要寻找天石及神器,去往暮宗山的路上偏偏拐了个弯,在淬刃崖待了一天,真是让人好生奇怪。”
齐自诺故意顿了一顿,而后又言:“也不知道淬刃崖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他二人离开飞刀门之后,背道而驰去了世人口中的阴邪魔山。常人到了那处大多绕道而行,少数自持修为不凡者硬闯法阵,无非是迷了心智,丢了魂魄,然而这二人偏生破了阵。子仁兄,你不妨猜想一下,他们两个人去到泠曙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司马子仁攥紧双拳,反问道:“你跟我说这些作甚?难道泠曙山的那些事与你无关么?”
齐自诺大笑道:“非我自谦,泠曙山的事对我来说,不过是涉及青峦峰的一点小秘密罢了。但是于子仁兄而言,那可是关系帝位的大事。教人翻出旧账来,不太好看吧。所以这么算起来,这个交易对你并不亏。”
司马子仁仍是冷着脸,“你跟我谈交易?你与御风堂筹划数十年,私藏兵力图谋不轨,隐瞒得好生严实。如今,这事让天族的人捅到我这里来,依律该当如何,你岂会不知?现在再跟我讨价还价,岂不可笑?”
“我自然明白。”齐自诺收起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依神域律法,并无连罪一说。所谓灭族之罪,也只是人族的律法。圣帝如果不颁诏降旨,神域那边亦不会将我齐氏全族赶尽杀绝。”
这么一说,司马子仁心中了然:此番齐自诺不过是想保全族人性命罢了。“凐凅军已是言之凿凿,我若是包庇于你,如何向神域交代?你丢失断念斧一案,我被天君逼得写了罪己诏。这一回,如果天君追究起来,恐怕不是罪己诏可以应付的吧?”
“哼!”齐自诺冷笑一声,“有命活着才能追究。”
一听这话,司马子仁心中暗喜,面上大惊,“你这是?!”
齐自诺接过话:“我这是为圣帝分忧,替君上解困。此前天族的一番动作,雄霸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你我之间总归是人族内部之争,此时如若继续相斗,倒教那外族的稚子小儿钻了空子去。”
司马子仁见齐自诺对窥图圣帝之位直言不讳,倒也释然,“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齐自诺沉吟片刻,再出惊人之语:“或者,我再说说十多年前灵狐全族灭魂之事?云泽族一直背着这个罪名,时间也是不短了……”
“你!”司马子仁再也无法掩饰一直覆在脸上平静的假面,惊怒交加,厉声说道:“你休要胡言乱语!”
齐自诺更为从容,“我若是胡言乱语,子仁兄又何必动怒?”
司马子仁自知失态,忍下怒火,眯着双眼,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齐自诺瞧着对方好像被踩了尾巴的模样,愈发不依不饶,“却不知道灵狐族的那个林家女子最后究竟是心属何人?先前,你我都认为在暮宗山出现的神秘少年就是沐氏与灵狐的子嗣,没想到最后时刻他却被萧月泽拼死拉了一把。更奇的是,那少年死了大半年,神域连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而今,突然在憩霞庄出现的少年天君,杀伐决断,毫无情面,仅仅倚仗着散落在神域外的数十人就敢跟整个人族及灵族抗衡。如果他才是林氏后人,要是知道了灵狐灭族的真相,你猜,他会怎样?”
司马子仁觉得头好痛,“你知道这些隐秘的事,不怕么?”
“怕?哈哈哈……”齐自诺见司马子仁的怒气快要压不住,心中更有底气,“要是不知道这些隐秘的事,此刻我拿什么跟圣帝谈条件呢?那才需要害怕吧!”
齐自诺顿了顿,说道:“血月祭祀虽然神奇,但是也有弊端。所以,你也就只能冲我发发火而已。你说,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被齐自诺说破心底的隐秘,司马子仁纵是怒火焚天也是无可奈何,这一场暗中的较量已经输了阵。他稍稍平复心绪,“所以,你究竟想怎样?”
“圣旨如何写,想必子仁兄自有分寸。今日,你保我族人安宁,他日,我留你一族性命。”
这话说得太过狂妄,好像搏命之人倒成了司马子仁,齐自诺反倒是安坐帝位的那一个。司马子仁十分辛苦地忍下气血翻涌,接着问道:“你这么有把握?”
“情势至此,成败仅在一念之间,若非他死,便是我亡。如果放任他真的走入泠曙山,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你我皆不能全身而退。幸运的是,他身边无兵无将,没有防备地闯进泠曙山,破除结界后身受重伤,我断无理由让他逃出生天。”
司马子仁踌躇再三,说道:“你怎么肯定他没有援手?御心族与天魄族对他是言听计从,忠心不二。别忘了,御心族还有一个公子悟。”
齐自诺却是自信满满地说道:“天石这个东西,妄图抢夺的人比比皆是,天君又怎会轻易信任他人?境界越高,越会提防。当年沐君尘不也是孤身一人寻找失落的天石吗?再说御心族曾与天族决裂,能有多少忠心?”
司马子仁想了想,又问:“你打算只身前往泠曙山?”
“既然子仁兄如此问话,齐某权当你我已然达成共识。”齐自诺瞥了一眼楼梯,继续说道:“我若是需要一个帮手,子仁兄应该不会拒绝吧?”
“未尝不可。”司马子仁有点不安,“你想要谁?”
“司马子义。”齐自诺笑道:“我知道,他还活着,就请他出来一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