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自诺一面唤来赤隼,一面对言靖哲及司马子义说道:“你们随我一道,即刻去往九梦泽。”
“父亲!”待齐自诺三人跃上赤隼正欲飞起,齐予安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结结巴巴地问道:“您,您这是,是要,去往何处?”
齐自诺冷眼瞪向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引着赤隼急速离去。
眼看三只赤隼冲入云霄,消失在视线中,齐予安身上发软,跌坐在乱石间,全无主意。
言世锋见自己的父亲同齐自诺一道离开,同样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不禁喃喃言道:“予安,他们当真就这么走了?”
齐予安苦笑着说道:“如果他们最终功败垂成,那,那就……”
言世锋摇了摇头,“论修为境界,王爷鲜有敌手。天君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何况还有数万凐凅军,加上我父亲所领万人军士,断无失败之理。只是,这般做法……”
齐予安的心中生出异样的心绪,感慨万分:“是啊,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却要动用这么大的架势,偏生我们还担心得要死,这是什么理?”
“大概是因为,我们没理……”
经过一夜,齐予安胸口的断骨已经恢复如初,周身虽然仍旧酸软无力,但是行动已无大碍。如此神奇的痊愈速度,就连言世锋也称奇,只道是齐氏家传的丹药稀罕。对此,齐予安也没有多言。
齐予安望向远处乱石霞光熠熠处,低声说道:“世锋,我们找个地方将明先生安葬了吧。”
言世锋四下扫过一周,又远远看了看青峦峰深处,不解地问道:“予安,御风堂的传承何止百年,青峦峰当中应当有陵寝之地吧?昨日上山,仅此一条石阶,四周密林全无通路,还不知道如何去往青峦峰别的地方,难道另有密道?”
齐予安无奈地说道:“确有密道。以前我听小隐说过,青峦峰所有的隐匿通道都和踏风阁相连。踏风阁依山而建,山体中空,有无数秘道通往各处。你说的陵寝,应该也是从某个秘道进入。”
言世锋看着面前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经历昨日那一场对阵,已是面目全非,哪有半点密道的影子。
“未曾想到,名声赫赫的御风堂会变成这般景象。”言世锋一面叹着,一面走向石阶,“予安,要不就在松林中找一处地方罢。”
临近午时,齐予安与言世锋二人将明风斩安葬妥当,从松林深处走出,正商议着何去何从,却见一道白影从石阶一闪而过。二人惊疑之下,屏气敛息悄悄尾随过去,只见半山平台的乱石丛中掠过一人,头戴血玉面首,一身雪衣负手而立,正是从暗影森林赶来的公孙雴云。
他冷眼扫过面前的两人,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予安认得这人,充满敌意地斥道:“与你何干?”
公孙雴云并不动怒,转而看向言世锋,“你父亲言靖哲呢?是领着凐凅军回圣都了,还是跟着齐自诺去了?”
言世锋满脸警觉,反问道:“你是何人?”
齐予安抢先说道:“这个人就是公平先生。”
公孙雴云冷笑言道:“尔等愚昧小儿,大祸临头却不自知。”他上下细细打量几眼,见这二人腿脚处都沾着不少泥渍,眉宇间凝着一抹悲伤,便问道:“方才,你们把谁埋在松林里面了?明风斩还是明风寒?”
二人皆是一惊,心想:难道这人刚刚尾随在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公孙雴云见这二人惊疑不定的神色,心中明白了八九分,不再多言,转身轻踏乱石,纵身跃至石壁某处,一手攀着支棱的残石,一手凝聚一道气息指向某处。只听一声巨响,堵着通道的乱石被击成粉末,尘灰飘飘扬扬。不等尘土散开,公孙雴云侧身跃向通道口,片刻便消失了身形。
待浓雾一般的粉尘散去,石壁上不见公孙雴云,齐予安与言世锋诧异地对视一眼,一同奔至石壁下,手脚并用攀爬至丈余宽的洞口,隐约感觉到一道气息横亘在幽暗的通道内,将他俩阻在外面。
二人无奈回到地面。
齐予安忿然言道:“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这个人一样,偏偏他哪儿都能去,就连御风堂的禁制都拦不住他。”
言世锋叹息一声:“既然已是逍遥境界,自然也没有什么能挡住的。不过,他怎么会关注我父亲的行踪?还有,他说的大祸临头又是什么意思?难道……”
齐予安却大喊一声“不好!”一把抓住言世锋的肩头,急切言道:“天族定是与妖族联手了!天族先设计暗算了明先生,让我父亲与御风堂相斗,他再来收拾残局,坐收渔利……”
言世锋表示怀疑,“他有什么渔利可收?若说利益,最大的利益不正握在天君的手里吗?再说,妖族何时与旁族联过手?妖族威震天下的时候,何曾将其他三族放在眼里?一朝失败,剩下的老弱病残躲在穷山恶水苟延残喘。就算是这样,也从未听说过妖族向哪一族人伸出过橄榄枝,私底下仍旧跟其他三族对着干。”
“那这个人来这里打算做什么?”
言世锋轻哼一声,“你我还有闲心管得了旁人么?不如先想一想,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
“我能去的地方可没几个……”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去临风堂,将明先生的葬骨之地告诉明风寒先生,然后……去泠曙山看看,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罢。”
巳时,九梦泽。
齐自诺飞至连通九梦泽的浵江上空,终于记起这个地方。一个被巨浪淹没的世外桃源,用数千条性命换来圣都的安宁。万万没有想到,天族竟然会将凐凅军安置在这里。齐自诺教司马子义落在浵江边,找个地方先候着,他与言靖哲则乘着赤隼往九梦泽深处飞去。
由高空望下去,连绵不尽的湖泽不太真切,环湖群山远近虚实不定。须臾间,赤隼失去了方向,不顾一切地朝低处俯冲。
齐自诺暗道一声“不好”,腾身跃起离开赤隼,抬手挥起,玄铁短斧携天罡之气而至,借飞斧缓住下坠之势,寻得数片残留的荷叶落下去。
言靖哲同样发现异样,借着手中的伞剑一路滑行,落在荷叶上,口中言道:“这湖泽上竟然结有法阵。”
齐自诺紧握短斧,冷眼看着数丈外的言靖哲,“靖哲兄,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言靖哲先是一怔,随即自嘲笑道:“我能有什么意思?自诺,你不要想多了。我若是存心想把你困住,就不会与你一同飞到这里了。”
“这可难说。”齐自诺的语气更加森冷,短斧上的星芒亦愈发闪亮,“你不如先解释一下,凐凅军当真是被领到这个地方来了吗?”
言靖哲不免一怔,心想那时在踏风阁外,他仅是耽搁了片刻,公子憾就已经手执玉牌先行进了密道,并且留下一句话,要他在通道外防着明风斩。那时他亦未作多想,此刻仔细一想,不免生疑。
齐自诺见他面露犹疑之色,又问:“在踏风阁时,公子惜对你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公子惜么……”言靖哲稍作回想,说道:“他只是问我如何安置凐凅军。我原本打算把凐凅军带回圣都,但是天君说……”他突然顿住,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寒意,瞬间寒意漫延至全身,竟然惊惧得说不出话来。
齐自诺见言靖哲神色突变,也很意外,追问道:“天君说了什么?”
言靖哲勉强凝聚心神,艰难地说道:“天君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他忽然而至,授意公子惜对我说了一段话……”
“究竟说了什么?”
“不知。”言靖哲摇了摇头,“自诺,恐怕是在那时,我便已经中了公子惜的御心术……”
齐自诺将言靖哲细细打量一番,不似有假,又问道:“九梦泽这个地方,也是公子惜告诉你的?”
“不是。公子惜问我如何安置凐凅军,我思之左右,没有合适的去所。是公子憾提起九梦泽,他说这里是世外桃源,可供数万人自给自足。随后,他还清楚明白地将方位告诉了我。”言靖哲非常懊恼,“想不到啊!言某一个不慎,竟然被这两个御心族人耍得团团转!”
齐自诺冷冷笑道:“不错,九梦泽确实是世外桃源,抑或他们真的把凐凅军藏在这里了。我倒要看看,御心族的法阵能不能困住齐某。”
午时,圣都西南郊,滨水沼泽。
公子惜来到这片距离圣都不足十里的荒凉之地,眼见一片乱坟杂草,阴风阵阵,一边暗叹,一边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来到沼泽之畔。浑浊的水面漂浮着苔萍,水中生长着乌黑的水杉,远远望去,茂密的水杉林仿佛无边无际,林间瘴气隐隐,虫鸟不生,鱼兽无踪。沼泽无路,阴森诡异,荒无人烟。
他凝神敛息,纵身跃起,在水杉的枝干上点足轻踏,在幽暗的林间穿行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眼前渐渐开阔明亮,脚下已非浮萍,而是青草茵茵,水杉亦逐渐被杜英树替代。直至再无一丝瘴气,一条青石小路出现在面前。
公子惜探了探杜英林深处的隐隐迷雾,心念一动,林间无端生出一缕清风。须臾间,清风化作一柄无影利剑,星辉闪过,重重迷雾被斩开一条通道,他从通道一跃而过。待身后的迷雾恢复如初,他已经站在一个气派的庄园外。
抬眼望去,庄园占地何止千丈,白墙黛瓦,飞檐兽首,墙面浮雕麒麟虎刺栩栩如生。公子惜跃过庄园的院墙,但见园中的杜英林间溪水清澈,白玉石桥蜿蜒回转。沿石桥走过前院,却是一片耕田农舍,午时农歇,未见一人。穿过这片方圆百余丈的耕田,又是一道数丈宽的清溪,水流潺潺,鱼虾相戏,浮莲微摇。
溪面无舟无桥,他轻轻一纵,落在对岸,站在一幢清雅的小院前。院内某人仿佛听见召唤一般,轻启院门,走出一个不足十岁的少年,身穿一袭精致的雪色锦衫,面容清秀俊逸,浅褐色的头发扎着发髻,端正地插着一支血玉发簪,一对眸子极淡,好奇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犹豫着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何意?”
公子惜微笑言道:“公孙离尘,我受了令尊之托,特来邀你去一趟柳溪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