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落宽慰言道：“月影先生已是尽力在控制自己，提出问题当属不易。时间虽短，多试几次，他终会与你相认。他既是闻名世间的御剑大师，又是仗义行侠的逍遥仙修，你应该多一些信心。”

“纵然相认，也仅仅是瞬息时间。无法阻止妖毒侵蚀，终究是……实难想象，月影先生何以能够在妖毒肆虐之下坚持一个时辰。若无圣光，恐怕维持片刻都难。”既然提到圣光，烈如秋心念微动，然而转念一想，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沐天落自然明白他的想法，毫不忌讳地直言道：“不是没有考虑过将圣光引出助他疗愈伤损。只是妖毒爆发太过迅猛，我没有机会引出圣光。”

与月影的三次见面，实谓是刀尖行走，火中取栗，能做到一问一答已属不易。若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陷入不断身死的无限循环。然而，又没有办法事先将圣光引出并存起来，这个所谓的“身死即至来世”的世界，一切都会恢复如初——除了记忆——不幸之所幸，尚能存下记忆。

行走在剑意与妖毒之间，烈如秋的心绪起起伏伏，忽而又想到另一个难题，“假如去除不了妖毒，月影先生又仅剩一个时辰，我们将他解救出去，岂不是仍旧无法挽救他的性命吗？”

“目前看来，确是如此。”沐天落亦不隐瞒。

烈如秋心里堵得慌，“最终还是救不了他吗？或者，他只能留在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他若是留在这里，我们得不到这枚天石。”

“这么说，咱俩必须要带月影先生离开？”事实真相太过残酷，烈如秋顿了一顿，脚下似有千斤，“咱俩来这里究竟是为了解救月影先生，还是为了天石？我原本以为可以两全其美的，然而……”

“正是要两全其美，你有何疑问？”

烈如秋不知道沐天落这个一如既往的自信从何而来，反问道：“莫非你想到对策了？”

“暂时没有。”

烈如秋有点抓狂，虽说他一直希望沐天落能保持自信，但是这种盲目的自信是不是太过分了？

沐天落察觉到烈如秋情绪低落，亦是无话，只是默默地将行进的速度放得更缓，仔细地挑开每一道剑意。

又一个时辰即至，二人恰好走进离位的石屋，绕不开的那个难题再一次摆在他们面前。

这一次，烈如秋事先便仔细推算过时间，一直跟在沐天落身后，不教他有偷袭的机会。直至二人在石屋内相对而立，烈如秋不禁笑了笑：“此时，我并未沾染妖毒，不会出什么意外的状况。所以就不劳你动手了。”

沐天落却冷不丁地问道：“你确定算准时辰了？”

“当然。”烈如秋仍是小心防备着，“你别想着耍花样。”他一边说着，一边凝神聚息，在最后一瞬息，举起残魂矛朝着胸口捅去——却捅了个空气——残魂矛一声啸鸣脱手而去，黑玉长笛应声而至，耳边传来冷冰冰的一句：“无论有没有妖毒，你的生死由我决定。”

岩石上，第四次见到月影。

烈如秋强行按捺住要将沐天落揪住暴揍一顿的冲动，从怀里摸出包裹血玉印玺的白绢，尚未开口，便听月影问道：“你何时生辰？”

烈如秋听到这第三个问题，颇为激动，“圣天九十六年杏月初八。”

“何以得知？”

“白绢所书，包裹着玉坠与印玺……”

意未言尽，再无更多时机，沐天落仍是掷出数道狂暴的炙焰分散月影的注意，拽住烈如秋的手臂一同跃至火属石路。

烈如秋回过身，看到岩石中央黑雾弥漫之处，血色残月再现，凶猛的杀意震得碎石乱溅，熔浆横飞，须臾之间，与石路相连的岩石已经崩裂，那道黑雾笼罩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了。

烈如秋叹息一声，将手中的白绢塞回胸襟，自我安慰道：“这次他竟然能问出两个问题，实属不易。只是不知道他还需要多少个问题才能确认我的身份……”

“下一次，你直接舞出雌雄双剑给他看。”

“他又看不见。”

“你若是这么说，我怀疑你并非修行之人。”

“嗯？”烈如秋一怔，即刻回过神来，方才心神不稳，故而并未多想，只是随口应承，竟遭奚落，不由忿然斥道：“他能有耐心感知我的剑意吗？就那么三言两语的时间，若是剑意激起了他的杀戮之心，你我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你能习得双剑双影，是因剑阵识得你的血脉。剑意有魂，他应当能够认出你来。”

烈如秋沉下心想想，确有道理，便不再多言。

当然，有件事他是没有忘记的，于是非常严肃地问道：“沐天落，方才你为何要阻止我？你是不是杀人上瘾了？”

沐天落不以为意地说道：“我说过了。”

“你说什么了？你是一点都不担心血毒吗？”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要不是必须应对漫天的剑意与妖毒，无暇他顾，烈如秋一定会将这个少年拽到自己面前，仔细地看一看他的双眼，究竟他体内的血毒已经发展到怎样的地步，然后再好好地规劝一番……此刻细想，烈如秋不得不承认：这个比自己年幼好几岁的少年，一旦固执起来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沐天落又抛来一句：“你越是惧怕，它便越是强大。”

烈如秋没好气地回道：“小小的年纪，你哪里来的这些大道理。”

“书上看的。”

悬镜阁……烈如秋联想到那位从未出世的岚先生，“好吧，你最好是不要因为任性，发展到我必须要杀死你的境地。”

烈如秋言罢，瞟了一眼手中的残魂矛，嘲笑道：“说起来，你也算是世间极其稀罕的神器，世人皆言战魂桀骜不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还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沐天落不理睬他的话外之音，只是一边应付剑意，一边暗暗琢磨几个难题：月影与烈如秋相认之后，再作如何打算；生门究竟如何开启；最最关键的是，怎样才能在得到天石的同时又能保住月影的性命。

二人再无交流，各自想着心思，一个时辰即至。烈如秋着实好奇：这一回，沐天落会用什么法子阻止自己。

他根本不指望残魂矛，甫一进入石屋就将其扔到一旁，悄悄在指尖聚集一道气息，暗含剑意，紧紧地盯着面前的沐天落，却见他微闭双眼淡淡地问道：“你只是防着我吗？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忘记什么了？

烈如秋心中一惊：这小子的灵体呢？他下意识地转过身，身后却是空无一物。待回过目光，一双蓝莹莹的大眼睛正对着自己，近得几乎要贴上自己的双眸。烈如秋被这双骤然出现的眼睛吓得不轻，只此分神一瞬，心脉间的气息顿时凝滞，炙焰散去，指尖的剑意荡然无存。

“看来，你需要记得的事情太多了。”随着沐天落又一句冷冰冰的话语，黑玉长笛如期而至。

岩石上，第五次见到月影。

再次清醒后，烈如秋想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是一个什么妖孽？！”他尚未来得及开口，却在心海中听到沐天落的声音：“舞剑。”

烈如秋知道时间不多，便凝神聚息，以炙焰幻化作雌雄双剑，依着在淬刃崖剑阵中的所学所悟，划出飘逸骏凛的孤月独行剑意。

月影果然被剑意吸引，未过数剑，青白的面容上已是一片凄楚之色，空洞的双眼似乎凝聚了一丝神采，泪水混着毒血一同滚落，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口中喃喃言道：“广寒悬弓，玄度飞钩……”忽而，他纵身一跃，带着一身浓厚的黑雾，沉入汹涌炽热的熔浆，消失无影。

突见此般变故，烈如秋停下手中炙焰，望着蒸腾的熔浆，月影消失的地方，诧异言道：“月影先生，他这是……认出我来了？”他回过头看向沐天落，不敢置信地问道：“他当真认出我来了？”

沐天落点点头，“接下来，让我想想，如何能让月影先生帮到我们。”

眼见月影为了不伤害自己而跃入熔浆，烈如秋既激动又无奈，对妖毒的恨意无以复加。心绪上上下下，又想到月影终是性命不久，他忍不住悻然言道：“天落，我觉得与其费尽心力让月影先生帮咱俩，还不如想想如何尽快找到生门。”

“难道不是一回事吗？”

“他若知道生门在哪里，还能被困在此处吗？”

“他已经将这里的石路石屋走过千万遍，或许可以告诉我们，此处的八卦之位究竟有何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