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子仁心底又是一惊,表面上却是一片茫然,“寡人从未听闻过这个宗派,更无关联。”
沐天落抬起眼帘扫过一眼,别有深意地说道:“匿刃宗的名状一向是以雇主的气血压印。方才你若是安守本分,没有贸然出手,我也不会问你。”
名状!司马子仁的心海一震,竟然忘了这一节。然而,他转念一想:匿刃宗从来不会对外人出示名状,这小子又怎会得知名状上所留的气血?
见司马子仁沉默不言,沐天落亦不急,仍是语气淡淡地说道:“司马氏的历代传承以修习日煦与剑道为正统。你虽习了刀法,却改不了血脉当中的渊源。实不凑巧,取你名状的人,亦是无意间被我探到了残留在名状上的气血。所以,你还是直言相告是为上策。”
司马子仁只觉得头痛,原本以为找到匿刃宗办事应是神鬼不知,没有想到这气血压印轻易便暴露了自己。他思之左右,只好说道:“诚如你所言,我出具重金名状,是为买下烈焰庄的弟子烈如秋一命。”
沐天落追问道:“为何?”
“在憩霞庄栖夕阁内,有人见到此子的容貌气度颇似……”司马子仁顿了顿,心想:人前将他称作兄长已有数十年,如今却要暗雇杀手猎杀一个仅是容貌略有相似的少年,只是为免除后患,这仁义二字又当如何自圆其说?现下被逼至此,只好言道:“颇似子卿兄长。”
“何人说与你知?”
“言靖哲。”
沐天落轻蔑地说道:“司马子仁,你可要想清楚了再答。”
司马子仁不由一阵心悸:这少年小小的年纪,莫非有读人心事的本领?忽而心绪飘到林素音,隐约发觉:难道灵狐一族真有阅心之术?
沐天落又言:“莫非此人的性命竟比你的家人还要重要?其实,要查清是何人所为并非难事。只是你这般虚与蛇委,本君如何安心让你继续坐在帝位上。”
听其意,司马子仁不由暗叹:他这一套软硬兼施的本领倒是炉火纯青。“是苍泽郡王平世年,自憩霞庄遭遇禁制,又被夺了战神之名,失了神器的权属,他回到苍泽郡都后写信与我,提到了烈如秋。”
“名状如何交给匿刃宗的?”
“弃于荒坟之处,匿刃宗自会有人来取。”
沐天落慢悠悠地说道:“司马子仁,当真是教你说一句真话都难。”见他强作镇定,沐天落又说道:“名状上有你司马氏独特的气血,你会将其弃于荒坟?”
司马子仁的心里愈发烦躁,没有想到如此隐秘的事,也会被人知晓。
沐天落接着说道:“你若是句句虚言,定要本君胁迫一番才勉强说出实情,那便就此作罢。在本君看来,人族与灵族一样,不需要圣帝。”
司马子仁脱口呵斥:“你敢?!”
沐天落悠然言道:“你怕是没有弄清如今的状况吧。当然,本君可以跟你仔细盘算一番。尚在世间走动的逍遥仙修,御心公子悟,神秘人幻云,妖王寒暮澜,还有一位,”沐天落故意顿了一顿,“御剑大师月影。”
“什么?!”这一句将司马子仁唬得不轻,“莫说从未听闻月影已经晋入逍遥,他更是于六年前便已离世……”
“若非尔等设计围杀,想要跨过那半步天阶确非易事。”沐天落冷漠地垂下眼帘,继续说道:“你以为本君专程去到泠曙山所欲何为?如今,本君亲自将月影从困境救出,显然,他不会是你的支持者。想要仰仗幻云么?本君劝你打消这个念头,此刻他正忙着替本君办事,对圣都无暇分身。至于寒暮澜,六年前被你们算计了一遭,怕是心存嫌隙了吧。”
司马子仁不是看不清形式,而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耳畔却听到这个冰冷的声音索魂一般地一再响起:“莫非,你觉得齐自诺失了灵斧还能将本君如之奈何?他纵然侥幸功成,又与你何干?或是,言靖哲能借其在玄铠军中的声威起兵作乱?可惜,他已然失了总督的将令,就连所领一万玄铠军也被本君安置妥当。再则,苏辞羽亦不是重情而轻法之人。难道,你指望司马子义?此等自还魂后修为再无长进之人,也就只能行行暗杀之事罢了。”
“说起还魂,你亦是一样。当年,既然已有先帝的血诏,你为何不在明弘帝离世时拿出来?又或者,血诏其实是还魂之后才得到的。难道你没有意识到吗?司马家的三个兄弟早已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司马子仁,你是选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继续安稳坐圣帝之位,还是讳莫如深,三缄其口,断送全家老小的性命。不妨好好掂量掂量!”
一席话,句句戳中司马子仁的痛处。事到如今,他怎会掂量不清?二十多年前的旧案,一环套一环的罗网,看似充满诱惑的织锦,却是黑暗无底的深渊。终究是自己贪欲难填,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困兽犹斗,纵然心有不甘,亦是枉然。
司马子仁踌躇不定,忽而想到一个问题:“烈如秋,他究竟是不是子卿兄长的子嗣?”
沐天落不动声色地说道:“本君并不认为此刻你有资格提问题。你先把匿刃宗的事情说明白了,不然,过了时辰,难保家眷性命。”
匿刃宗……司马子仁暗自叹息,无奈地说道:“说起匿刃宗,其实与我司马家族系属同宗。在封立圣帝以前,家族中有一旁支专事暗探之事,改单姓为‘司’,如果说司马氏是行走在阳光之下,那司姓便是专行暗路的。先祖继圣帝之位后,因着某些原因,与当时司姓的家主有过协议,让其自立门户,与司马氏脱开了关系。”
“明面上是脱开关系,然而数百年的血脉传承,短时间不可能断得干净。司家一贯擅长暗杀与密探,因此司家主寻得一处隐秘宝地创立匿刃宗,专事赏金猎杀之事。”
“先祖初建基业,匿刃宗可谓立功无数。随后数十年,天下太平,帝宫便与匿刃宗渐行渐远。两家再次活络起来,正是先锋营之乱的前两年。匿刃宗与司马家的渊源仅有在位的圣帝知晓,而司马子义却机缘巧合地与号称苍溪先生的宗主相识,在那两年里,匿刃宗替其扫除了不少障碍,可谓神鬼不知。”
“苍溪先生对名状压印这个仪式格外执着,就算是跟他面谈,他一样要找我索取手书名状。据他所言,没有雇主气血压印的名状,匿刃隐士便不会领取,这是宗内的血规。对他手下的匿刃隐士,我也有所耳闻,都是一些天赋上佳的修行少年,被他以某种方式控制,成为杀戮的机器。”
沐天落问道:“匿刃宗在何处?”
司马子仁摇头回道:“我与苍溪先生认识二十多年,纵使面谈也是在圣都。”他睃了一眼沐天落,“都是在圣都风庄内相见。”
沐天落又问:“司其暗杀烈如秋,亦是你的授意?”
“司其是司马子义豢养的傀儡,据说是灵龙族的遗孤,猎杀从未失手。虽然苍溪先生一再向我保证,他既然拿了名状,绝无失败的可能。但是司马子义仍然不放心,他说宁可错杀,也不能遗漏。我便由着他派司其去了憩霞镇,结果一击未成。数日前,司其更是断了消息,不知何踪。”
沉吟少顷,沐天落忽而问道:“你打算再派何人去杀烈如秋?”
司马子仁不禁一怔:有这么问的吗?他谨慎地说道:“不曾再想。”
沐天落眉尖轻扬,“本君是否可以认为:你打算就此收手?”
“确是如此。”司马子仁心里想的却是:现在圣都已经火烧眉毛了,哪有闲心管一个疑似子卿后人的少年。再则,既然月影已经还魂,有他在,如果真是子卿的子嗣,那还不是时刻护在身边。
沐天落又问:“齐自诺那三人今日会回到圣都,你欲作如何打算?”
这一问让司马子仁的头痛得厉害:只恨这几个人外强中干,徒有虚名,竟被区区十几岁的少年逼迫至无路可退的地步。“自然是依天诏而行。”
沐天落不以为然,“三个人当中,你挑一个,以其性命换你一家安宁。”
“什么?!”司马子仁实在是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这是逼着我投名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