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处观试台的完美设置,外加一张时时映现北峰平台的白色巨幕,让每一位看客都能清晰地将试场内的情形尽收眼底,尽管听不到考生之间的对话,亦能即时了解赛况。
此时,洪亮而又沉稳的钟声传至浮珏山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位于北峰半山百丈宽的平台上。
第一声钟鸣,这十余人居然还有闲暇理了理衣衫,在陌青啸的带领下,朝向峰顶的主礼台深揖一礼。
第二声钟鸣,陌青啸简短地说了几个字,墨思鸿与南若歌扶着昏迷不醒的陌青鸣先行离开平台,紧接着是墨氏与南氏的两个幼弟分别寻到远端的铁索滑落涧底。而后,陌青啸从九个侍从中单点了栱桐,令他前往终点。
最后一声钟鸣,剩余的八名侍从由怀中取出一物拈在指尖:原来竟是特意留下的木香。陌青啸忽而抬起头望了一眼主礼台,仿佛一个顽皮的孩童,唇角荡起一丝淘气的笑意。
做完了这一切,陌青啸才从容地握住铁索跃身飞下。最后,八名侍从陆续跳上铁索,在钟声彻底消弭之前踏在了涧底的平地上。
一场组队赛,百名考生全部抵达终点,六名妖族执司的子嗣悉数晋级。
从抚柳道回到主礼台后,烈如秋一直站在石亭的边缘,心情随着试场内的形势起起落落,不安、担忧、牵挂、惶然、愤怒……各种心绪交集在一起,只恨自己不能跃到赛道上去。
直至最后三声钟鸣,尘埃即将落定的那一刻,看到平台上站在风雪当中那个瘦小的身影,恭谨泰然地行礼,从容自若地指点……
烈如秋在震撼之余,终有心力去思量某些问题。
他曾经认为,所谓组队赛依靠的无非是队员之间的协作与配合。现在看来,恐怕更多的是考量心智与机谋,是对赛道形势的掌控之力。
没错,正是这可怕的“掌控”二字。除去包含天族考生的五组,妖族将其他考生的命运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甚至可以这么说:仅妖族一人,左右了整场天试的结局。
与齐予安的这场较量,陌青啸岂止是“完胜”!
及时洞察到对手已经背弃承诺,派出同族的三人成阵,确保实力处于绝对的领先,体现出足够的稳健与谨慎;独自一人保护同组年幼的队员,既仁义,又自信;平台上出手果决,巧施手段让对手猝不及防,继而扰乱对手的心神,使其落败之势既成事实;最后留下陌青鸣,十五人一个不少,让世人惊叹于妖族的团结;钟鸣时从容行礼致敬,表明对天威的敬畏与臣服;再逐一安排去往终点的顺序,同族中让年长者先行,将优先选择对手的机会留给年幼者;最最重要的一点,陌青啸把最后一个晋级的名额留给他自己,意味着单人挑战的时候,将由他第一个挑选对手,再度让人看到他对天试的游刃有余。
陌青啸,作为妖族考生当中最年幼的一人,对于他所有的决策,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皆是绝对的服从。这种说一不二的权威,如此从容不迫的姿态,烈如秋仿佛看到某个人的影子。
由狂热的崇拜竟然演变成为刻意的模仿?
当那八名侍从拿出木香展示的时候,烈如秋突然醒悟:陌青啸这是在告诉众人,其实他还有另一个选择。
倘若最初,他们五人先行离开队伍之后,没有返回去保护年幼的队友,而是结伴赶往终点,凭着他们的实力,必将是最早完成赛程的人。
那么,四名被围劫的小小少年在心力面临枯竭之时,考官必然会出手,强行将其带出赛道;齐予安等人得手后,就能一路坦途直奔终点吗?不,他们会面临九名妖族侍从的围追堵截。
妖族的九人结阵,将齐予安等八人拦在半路,令他们错过抵达终点的时辰,并非难事。同时,疏风眠与疏风晚二人早就落了单,原本就打算刻意拖延的,那么这六组理当被淘汰,同时齐予安等人亦丧失了参加终试的资格。
尽管代价过于惨烈,不是大致符合齐予安的意愿吗?
然而并非如此。九名侍从会引燃手中的木香,十五组考生尽遭淘汰,最终仅有二十五人晋级。
依照天试章程,三甲共计三十人,若是组队赛晋级人数不足,则在淘汰的考生当中选取用时较短者录入榜名。恰恰还有五个名额,最先抵达的五个妖族考生不战而入三甲,而且还保有终试的资格。
当然,此举必然会引来世人的敌意。
陌青啸会在意这种敌意吗?
烈如秋不禁摇了摇头:恐怕他更在意的,是如何在天君圣主的心目中留下一个顺从忠诚的好印象。
陌青啸令侍从们手执木香,冲着主礼台上的那一笑,仿佛在说:“尊上,我不屑用这种方式达到目的,三甲亦并非我唯一的目标。”
当想透了这一切,就不得不承认:在齐家与御风堂的考生们用着不太光明的手段,以同归于尽的方式企图阻止对手的时候,妖族考生却竭尽全力维护了天试的尊严,更让每一名考生都保留了参加终试的机会。
烈如秋的心底渐渐生出一阵寒意:看过这场近乎完美的表现,还怎么能去苛责那些惧怕妖族的人呢?而且主导这一切的,只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一场天试尽由他掌控,对手不仅惨败,还失了体面。
所以,正是因为妖族对天君圣主过于狂热的追随,因为妖族不可思议的强大,岚先生决意要消灭这缕神魂吗?
想到这里,烈如秋转过身看向神魂,还没开口,就惊讶地发现:他似乎有些……愤怒?
这是第一次在这张面容上窥到一丝怒容,烈如秋十分意外:往日,天落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冷淡得像是一汪寒潭,很难看到什么情绪,更不用说愤怒了,最多是眼底偶尔流露的一点波澜。能让这缕神魂动怒的,那该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那一丝怒容稍纵即逝。不过,烈如秋可没打算放过,立即问道:“你怎么了?这世上居然还能有什么事情能扰了你的心神?”
神魂用淡得不能再淡的语气说道:“有人试图操纵天试,而且得逞了。”
“得逞了吗?”齐氏与御风堂考生在试场内的表现,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使了手段。但是,烈如秋想不明白,“你从哪里看出来得逞了?妖族的六个子嗣不是都晋级了吗?天试的进程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你总不会是说妖族操纵了天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