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日,天试即将开启第三轮,留在望旸庄园的考生仅剩六十人,入驻庄园经营的商贾又增添了不少。
休试两日,来此探访的看客络绎不绝,在庄园内流连忘返。偌大的园子热闹非凡,只有考生们的居所仿若方外之地。
大多考生都是闭门谢客,除了齐家。齐予安依旧包下整个翩若轩,将其当作自家的餐堂。能够出入翩若轩的,当然少不了御风堂的弟子。
在南营校场的惨败,让御风堂的一众弟子惶恐不安,在庄园里度日如年。他们忧心门派安危,偏又不能就此离去。若是无故弃考,今后再无资格踏入天试考场。
忐忑不安地等了两日,临风堂没有半点消息传来,云风破等人只能自我安慰:或许,形势并非像预料的那样糟糕。
另一件让云风破头痛的事情,则是小师妹。
在天魄族人的精心布置下,陌青鸣的居所外围设有严密的法阵结界,既不能传递书信,更无法登门探访。最绝的是,这幢竹楼处于庄园的北端,距离落木族不过百余丈。
为解门派困危而使同门反目,云风破自知愧对先师;想要负荆请罪,向小师妹解释原委,又被天族断了门路。
暂且不论御风堂的失意,人族的其他世家与宗派同样免不了好一番掂量:妖族强大如斯,天君究竟何意?天试最终会走向何处?
当然,灵族一如既往置身度外,对庄园内的风云变幻漠不关心;天族亦是一向云淡风轻,透明得仿佛跟天试无关。
庄园里发生的一切,是众多看客兴致勃勃的酒后谈资,是街头巷尾越来越离奇的各种传闻,是望旸庄园越来越昂贵的入园铭牌,是隐藏暗处神秘目光的关注焦点……
卯时,望旸庄园尚是一片静谧,无数玉月灯在风雪中飘摇,飞雪窸窸窣窣地拍打梅枝,将睡梦中的人扰得无法安宁。
烈如秋勉强睁开沉重的眼帘,手中仍然紧紧捏着藏霜,也不知是何时入睡的。他斜靠在软榻上,只觉得浑身倦得提不起丁点气力。
这时,书房外传来叩门声,只听司珞轻声唤道:“知秋公子,月影掌门在阁楼外等候……”
“义父!”烈如秋拍了一下脑门,当即跳起身推开房门,急急言道:“你将月影掌门领到茶室安坐,我先去梳洗。”
趁着梳洗的功夫,烈如秋一面将某人暗骂一通,一面努力收拾沮丧的心绪,同时还得编排一套像样的借口应对义父。他对着铜镜反复打量,确定仪态收拾妥当后,这才走入茶室。
司珞恰好已将茶水沏好,立即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烈如秋小心翼翼地坐下,一边拾起茶壶斟茶,一边言道:“义父啊,只因这两日有事耽搁了,没有去给您请安,您可千万不要责怪我。”
月影怎会不知道烈如秋这两日去了何处。本是憋了一肚子的心火,眼瞅着爱子满脸的倦容,又下不了狠心,开口便是关切:“究竟是什么事情教你如此上心?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什么模样?”烈如秋眨巴着一双杏眼,“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月影蹙起眉头,不悦地问道:“你去落木族人的居所做什么?”
“我师兄领着两个师侄登门道谢,我就跟着一起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离开了,你为什么独自留在那里一天一夜?”
“这个嘛……”烈如秋笑嘻嘻地说道:“义父,您可听说过北冥的古文字?”
“嗯,据闻早已失传。”
“根本没有失传!陌青啸在赛道沙石地上绘画的正是他们的古文字。前日拜访落木居所,听到他们提及,我不免有些好奇,所以央求陌执司传授一二。”
月影望着烈如秋,十分怀疑地说道:“既是北冥祖传的文字,必定涉及宗族隐秘,他们怎么可能轻易传授给外族人?”
“我又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外族人!”烈如秋不以为然地摇着头,“其实也没有涉及宗族隐秘,不过是研读了一本有关棋道的古谱。”
“棋谱?”月影自是知晓这个义子酷爱手谈,棋道修为亦不俗,因为一卷近几失传的古谱而废寝忘食,也在情理之中。“什么局?”
“贞元生死。”烈如秋从未与月影摆过棋局,破解贞元局仅有公子惜一个“活人”知道,想来公子惜不会有这份闲心跟义父提及此事。
“贞元生死往复,古今无人能解。莫非那卷古谱有什么说法?”
“说法倒是不少,但是终究解不了生死轮回。”烈如秋掩住心底的得意,故作无奈地叹道:“潜心研读一日,虽有新意,仍是无解。”
因为一卷棋谱在妖族的居所流连一夜一日,月影真不知该将这个义子如何是好,眼见他毫发无损,只得暂且作罢。当然,免不了一番苦口婆心的告诫。
烈如秋满口应承,接着提起华茂庄的庄盘,果然转移了义父的注意力。
烈如秋趁热打铁,详详细细地讲述给妖族考生入注的经过,直到说到那张通票,月影打断问道:“那张空白通票,天君是何时给你的?”
烈如秋不禁一阵头痛,他并不想时时欺瞒义父,但是又无法事事据实相告。他着实理解不了义父为何如此敌视天落,明明是拼死相救的恩义,却变成了蓄意收买的权谋……
仅是稍有迟疑,月影的目光便已严肃起来。
烈如秋连忙含糊地说道:“这是影屏庄主的主意。如果不是压印天君印玺的通票,恐怕糊弄不了路家的人。而且,这一百万锭的庄注数额也是影屏庄主的建议。”
月影似乎松了口气,“天魄族人处事稳重,想来不失分寸。”
“那是自然。”烈如秋赶紧接上话,继续说起亲往华茂庄入注的情形。
最终说到路家兄弟拜访晟晓阁,他游说华茂庄维持庄盘不变,月影总算没有再次打断。烈如秋暗暗庆幸:好在往日习得出口成章的本事,不然早被义父押回淬刃崖面壁去了。
一席交谈,用去大半个时辰。烈如秋唤来司珞备上早膳,月影匆匆吃了几口,就赶往试场去了。
烈如秋这才长吁一声,瘫在软榻不想动弹。偏偏司珞进来传话:“天君圣主有令,请知秋公子移步平台同观天试。”
烈如秋懒洋洋地说道:“我能不能不去观看天试?”当然不行。他自己先就否定了:天试仅剩六日,现在可不是惹恼那缕神魂的时候。
一步三停地登上顶层平台,此处的景致一如往昔:漫天风雪悄然绕过,星光璀璨仿佛朗夜,一弯残月向西而沉,几缕晨光自东而散。仅在这一方十余丈宽的平台上,方能见到久违了的旭日、明月与星海。
一股没来由的心火升起,烈如秋脱口问道:“你自称星空至尊,为何教这风雪连绵数月不得停歇?”
端坐在软榻上的神魂横瞥一眼,冷淡的目光似是不屑,漠然言道:“这漫天风雪与本君何干?若非苍世人心离乱,怎会引来天灾不断?”
“歪理!”烈如秋忿然,却不敢肆意辩驳。他恹恹地踱至软榻旁,虚望远处,轻叹一声坐下来。
这时,烈如秋忽而发觉:望旸庄园与往日已大不一样。
先前考察六艺的五处试场,原本是同样规制的一片平地,如今景物完全不同,好似施了魔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