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听闻,人在弥留之际会实现毕生所愿,心魂去到最向往的地方,见到最在意的人。
在生命的烈焰即将燃尽时,烈如秋恍若置身于一片湛蓝的云端,面前两枚璀璨的晶石若即若离。他抬起原本已经冰封的手竭力向前探去,想要摘下星海间的那对星辰。在相距仅有咫尺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触及。忽而生起飓风席卷天地,湛蓝的星辰消失在星海深处……
经历一段长久的沉寂,烈如秋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感知,熟悉的炽息,蓬勃的脉动,隐约闻到远处飘来缕缕清香,偶有轻盈的风声掠过。
烈如秋在懵懂间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撑开沉重的眼帘,一片轻纱素幔映入双眸。他盯着围幔细细辨认,终于记起这是何处:醉竹院。
这三字一经落在心海,他立即被惊得弹坐起来,急忙扫过四周,一眼就看到卧榻另一侧的身影。
烈如秋激动地呼道:“天落!”
没有任何反应。
少年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一袭玄色锦衫整洁如新,仿佛泼墨般的长发散在脑后,墨玉簪子端正地插在发髻上,双臂安逸地放在胸口,宽大的衣袖遮盖了双手。
烈如秋俯身凑到近前,仔细地端详似是沉睡的沐天落。
精致的面容上散着淡淡的光华,明净白润如同玉石一般。长长的眼睫留下一片暗影,正好映在眼睑下那一弯浅浅的淤青上。粉青色的双唇紧闭,显得既孤傲又倔强。平静的神色中透着几分天真,褪去了往日的清冷,正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郎。
烈如秋散去神识探向他的心脉,却是一无所获,好像面前并无一人,眼中所见仅是一个幻象。
他伸手去握沐天落的手臂,不料却抓了一个空。
这人已经近在眼前了,烈如秋想把他拽起来揍一顿也好,骂一顿也罢,只要他能醒过来。可是每每即将触及的一刹那,手就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
怎么会是可望而不可即?
烈如秋渐生慌乱,忽而想到某种可能:莫非是那缕神魂搞的鬼?神魂害怕再次被禁住,于是布了个结界躺在这里,好让他死心。
或者,这根本就是神魂幻化出的一个假象。
可是,为什么会来到醉竹院?他不是被封禁在淬刃崖的匿刀堂中吗?
这个念头让烈如秋更加惊惧,当即转身跃下卧榻,三两步推开房门,一阵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还夹带着片片絮雪。
他走到檐廊下扶栏而望,院落积着厚厚的银雪,通向院门的青石道凝着薄冰,石道两侧的青竹在寒风中左右摇动,将刚刚落在竹叶上的雪花抖落,紧接着有更多的雪花攀上竹枝。
挂在竹林间的几盏玉月灯大概是施了防风阵,默默地散着温润的光芒。
抬首望向天际,看时辰应该已是清晨,天色依然阴沉,浓厚的乌云压得非常低,预示着这场大雪才刚刚开始。
难道说,自见到那缕神魂已经过了一整夜?
烈如秋抬手生起一道烈焰弹向院落的青石路,火焰掠过的地方,冰雪化作丝丝白雾,飘在半空的飞雪纷纷绕道,青石路很快变得干爽。
果然是醉竹院吗?
就算烈焰炽息与记忆中并无分差,烈如秋的迷惑仍然无法消除:如何证明这不是一场幻境?
他极力回想禁住神魂之后的种种,那些景象已经模糊不清。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院门处传来动静。只见大门开了条缝,一个人举着伞钻进来,手上提着一个沉重的食盒。那人两只手都被占着,回过身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脚,笨拙地踢了好几下,总算关上了大门。
看清这人的容貌,烈如秋不禁大声唤道:“云生?”
云生高举伞抬起头,“诶?是公子啊!”他一面加快脚步走向阁楼,一面大声说道:“风雪这么大,公子站在外面做什么?有什么事拉一下红绳响铃,我不就来了吗?”
烈如秋蹙起眉头,暗想:总不至于还要幻化出一个伙计来蒙骗我吧?
云生说着话来到烈如秋面前,“公子,我带了早饭过来,您打算在哪里用餐呢?要不就在卧房吧,其他屋子的火盆烧得不够旺,坐久了寒气重。”
烈如秋盯着云生,只见伙计身上穿着湖色的棉氅,腰间坠着竹渊庄园专属的竹青铭牌,鼻头冻得通红,言语间呼出团团白雾,神色间看不出任何破绽。
烈如秋瞟了一眼云生手中的食盒,笑道:“那就在卧房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提过食盒,不着痕迹地在云生的手背抚过。
虽然肤寒如冰,但那确是一只实实在在的手。
云生反倒是一惊,一把扯住食盒,嚷道:“哎呀,我拿着就行了!公子赶紧进屋去吧!”
烈如秋松开食盒,跟在云生后面进了卧房,在软榻坐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到醉竹院了?还专门送吃的来,时机掐得正好。”
云生停下摆放碗碟的手,压低声音说道:“这不是冷公子吩咐的吗?”
“你说什么?”烈如秋更加诧异。
云生被问得莫名其妙,悄声说道:“今天凌晨还不到丑时,我突然被一阵铃声惊醒,正是冷公子把我唤到醉竹院来,令我在卧房燃上火盆,还让我各个房间都清扫了一遍,忙了快一个时辰。哦对了,那时公子应该还在熟睡……”
“应该?”烈如秋打断了云生,追问道:“那时,卧榻上除了我之外,是否还有旁人?”
云生连忙摇头,小声说道:“卧榻垂着帷幔,我哪敢打扰公子。”
见烈如秋沉吟不语,云生接着说道:“把屋子收拾干净以后,我就回去睡觉了。就在刚刚膳堂里的铃响,我这不就送早饭来了吗?”
烈如秋问道:“那冷公子他人呢?”
云生眼神古怪,支吾着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卧榻,围幔掀开了一角,榻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烈如秋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暗暗骂一句:在云生的眼里,这榻上躺着的不就是冷公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