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落觉得惊奇,急欲拉着娘亲拾级而上。
林素音止住了沐天落,郑重地说道:“落儿,岚先生乃是当今天下最受世人敬仰的大师,他愿意收你为徒,切切不要辜负了这段缘分。”
“娘,我知道啦!我们现在就去见岚先生吧!”
“落儿,为娘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你看这里是止步亭,是不准为娘随你一起登崖的。”
“怎么会呢?娘不能登崖,那我也不去!”
“傻孩子,是你拜师,又不是为娘拜师……落儿,等你修行有成,得到岚先生认可,自然就可以下山了。”
“到那时我才可以再见到娘吗?”
林素音取下沐天落身后背负的木琴,放在止步亭中央的石桌上,脱下身上的锦氅披到沐天落身上,慢条斯理地系上缎带。而后,她极为认真地捧起沐天落的脸庞,好似要将这张面容刻入骨髓。
默默看了一会儿,她拿起木琴将其背在沐天落身后,柔声嘱咐道:“这木琴是你父亲留下的至宝,是神域的圣物。待你寻到《九玄玉音》,悟得圣天大道,定能成就一番惊泣天地的伟业。”
“可是,父亲从来都没有看望过我们……”沐天落抚摸着怀里的小红狐,小声嘀咕着。
“你的父亲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脱不开身,他在那里能看到你,终有一天你们父子会相见……你要相信他非常爱你,不然……”
“不然,他不会将木琴交给我。可是,明明就是一把破旧的小琴嘛!偏偏被娘当成宝贝。”
林素音笑了笑没有回应,仔仔细细地把沐天落从头看到脚,一把将他拉近拥在怀里,“落儿,好好修行,为娘不能陪你了……”
“娘,孩儿知道了,我一定好好修行,争取早日下山回家看望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万年。林素音轻轻推开沐天落,帮着他整了整衣衫,微笑言道:“孩子,去吧!”
“嗯,娘亲保重!”沐天落依依不舍地走向石阶,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望向母亲。
“落儿,待你踏上这石阶,就是悬镜门生,只需往前往上而行,切记切记,再不可回头,知道了吗?”
沐天落点了点头回过身,踏上石阶向上而去。行至百余步后,眼见前方石阶左拐而上,他暗想:过了此处就再也看不到止步亭了,我就偷偷回头看一眼,想必岚先生不会怪罪的吧……
心念一动,他悄悄回过身找寻那白雪覆盖的青石亭,期望再看一眼母亲。恍惚间,发现凉亭下空无一人,却见一抹青色衣裙在断崖翩然而逝……
一道惊涛恶浪拍打过来,直击烈如秋的神识,无以复加的悲痛深入心魂,曾经的欢乐尽数化为乌有。
烈如秋无法承受撕心裂肺的剧痛,断然抽离神识,当即晕厥不省。
从心脉深处隐约传来一缕寒意,迅速蔓延至七筋八脉,彻骨之寒沿着经络侵入全身……
烈如秋从未想过,修习炽息的他竟然会有被冻醒的时候。
睁开眼帘,他立即明白寒意的来源:一个怎么也捂不暖的身子还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卧房内的玉月灯已经熄灭,窗外寒风呼号,雪影纷乱,天色已近日暮。
烈如秋不得不松开沐天落,艰难地凝聚心神稍作调息,身体渐渐找回了温暖。他瞅着面前仍是毫无声息的少年,只觉得心神难以自持。
先是修习离音八阵用去一日一夜,紧接着探寻沐天落的心魂又是整整一天,这两日滴水未进,心神的倦怠已至极限。
烈如秋离开卧榻,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好歹稳了稳心神,他一步一顿地去到膳堂,看到云生送来的食盒正摆在桌上。
提着食盒回到卧房,取出尚温的碗碟,覆着一层红油的菜肴溢出诱人的香气。
饥肠辘辘的烈如秋拾起玉箸大快朵颐,待吃得半饱,他忽而想起竹院那清寡的竹笋饭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餐餐皆是如此;饮的是沉积的雨水,卧的是简陋的竹榻,穿的是粗糙的布衣,唯一的玩伴是那些无法开口的花草生灵……
他是世间最为尊贵的天君子嗣,却在僻野之地如同苦行僧一般度过了九载童年时光。
可是,这人为什么会快乐得就像没心没肺一样?为什么如此坦然地接受了强加在身上的一切?为什么没有半点抱怨?
烈如秋不忍抬眼看向卧榻上的那个身影,滚烫的热泪夺目而出,禁不住低声骂道:“臭小子,你怎么如此令人讨厌!难道你不知道太过妖孽会遭人嫉恨吗?”
莫名其妙地淌了一阵子热泪,烈如秋渐渐平复心境,烧了一壶热水沏茶,一边自斟自饮,一边仔细琢磨:按照悟先生教他的方法,确实成功地探知到沐天落的隐秘。然而,目前只寻到他儿时的记忆。
那日,公子怡曾经告诉他,沐天落唯一牵挂的人只有已经过世的母亲,唯一想去的地方仅有不知何处的竹院。
这段对于沐天落来说极为珍贵的记忆看起来却没有任何用处,那么接下来呢?
烈如秋思前想后,渐渐生出几分愧疚与自责。像他这样粗暴地闯入沐天落的内心,毫无顾忌地探寻深藏的隐秘,往后他该如何面对沐天落?
烈如秋暗下决定:绝对不能让那家伙知道他知晓这一切。
如今看起来能做的不多,只能继续在沐天落的心海内探寻,直至找到沉睡的心魂。
但是,今夜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续了。
烈如秋的心力已到极限,几盏热茶入腹,不觉靠在软榻上沉沉睡去。
正月初八。
这一夜,烈如秋睡得还算安稳,醒来已是辰时,心力恢复了几成。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动静,是云生按时送来早餐,正在清扫阁楼。
烈如秋走出卧房带上门,唤了一声:“云生!你先去浴房备上热水。”
云生应道:“哎!公子,您只说在卧房修行不得打扰,可这两日送来的食盒都没见动过,不是出了什么麻烦吧?”
“无事,你不必担心。”
吃过早餐,沐浴更衣,烈如秋将悟先生传授的心法温习了一遍后,回到卧房。
卧榻上,沐天落仍是那般模样,无生无息,安静得让人揪心。
为了避免寒息对心神的侵扰,烈如秋决定与沐天落保持距离,远远地在软榻坐下。
神识再度来到那片寂静的冰原,在狂乱崩离间坠入幽暗的深渊。穿过无知无觉的虚无之地,掠过繁花似锦的竹海,最终落在一列青松旁。
“孩子,你便是沐天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