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几乎合为一体?”烈如秋不解,“灵识不是你自己的吗?”
“是,也不全是。”沐天落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气息已是难以为继,喘了几喘顺了顺气后,接着说道:“我一直以为灵识为我掌控,其实不是。身体被妖毒损毁后,圣光是按照灵识的意愿重塑的。或许,那也不是灵识的意愿,而是神魂的。我从来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直到那日……原来,我可以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加强大。所以,与其在痛苦中煎熬,何不让另一个我掌理天下?如果没有人性,应该会容易得多吧……”
“人性……”烈如秋琢磨着这两个字,想起与神魂之间数次不愉快的交谈,试探着说道:“你所说的更强大的自己,指的是神魂化形?”
“嗯。”沐天落极力忍着喘息,艰难言道:“我,并没有抛弃,天君之责。那个我,比起血肉之躯的我,应该做得更好。至少,不会犯错……”
不是吧?!烈如秋在心底惊呼:怎么跟那个混蛋神魂说的一样?“天落啊,你先放宽心,不要胡思乱想。就算失去修为,还可以重新修行,再度掌控神魂后掌理天下……不至于这般自暴自弃,将天下拱手相让。你要知道,现在不是拱手相让这么简单的问题,是岚先生与神魂即将面对的惊天一战,那可是灭世劫难呀!”
“重新修行……”沐天落的声音有些颤抖,无望地闭上双眼,“我什么都感知不到,如何修行?连这屋子的门开在哪里,我都不知道。离开卧榻,这么简单的事情,难如登天,你教我如何修行?如何掌控神魂?如何做一个天君?如何掌理天下?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在自欺欺人,以为自己能够掌控根本无法理解的事物。何况,他要杀死我,就算我还没有作恶,也总是有缘由的……”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被神魂左右而不自知?连岚先生也没有发觉?”烈如秋总算抓住难以理解的关键,“所以,岚先生不管我是否能将你唤醒,都要彻底消灭神魂?可是,悟先生不是这样认为的……”
“悟先生……大概,他想用这种方式偿还一生所憾。可惜,我不是寒夜君,却是和他一样的结局。”
“怎么可能是一样的!他是作恶的魔君,你不是!”烈如秋的反驳毫无份量。其实,在内心深处,他已经不想将那场大战强加在沐天落的身上。
曾经的天之骄子,拥有一身让人艳羡的天赋,学识渊博修为高深,一直高高在上光彩夺目,向来说一不二有诺必应,孤傲倔强如斯,坚强自负如斯,一朝跌落凡尘,沦为普通人,甚至还不如一个凡人……
他该如何劝?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似乎比最坏的情况还要糟糕:血肉之躯丧失了一切,神魂化形却强大到逆天。然而,他们原本属于同一个人的。
“天落,人们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烈如秋徒劳地说着违心的话:“再说,我唤醒你是不想欠着人情债,你总要等我还清了,再随便你怎么着……”
沐天落紧紧地闭着双眼,声音有些哽咽,一字一顿地说道:“烈如秋,你这个人,是真的,很残忍……”
烈如秋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让人心酸。
月玉灯光映在沐天落苍白的脸上,紧闭的眼角溢出一丝光芒,仿佛诉说着无尽的绝望与无助。
烈如秋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过身走到软榻坐下,听到身后隐隐传来一声低泣,忍不住生出悔意:大费周折地将他唤醒,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如果沐天落的心智正常,按照他的说法,那缕神魂是他有意留下的。从某种角度来说,神魂就是沐天落,只是摈弃了七情六欲后变得更加强大。
但是,岚先生不知道这些吗?他为什么一定要消灭沐天落的神魂?难道他不了解自己的弟子吗?
沐天落本是一个心地良善的少年啊!正如此时此刻,这个少年也会感到委屈,也会哭泣落泪。
所有的一切已经远远超过了烈如秋的认知,千头万绪实在理不清,千般心绪只留下无可奈何。
他甚至希望,这些全是沐天落给他开的一个玩笑,除了沉睡数月,这个妖孽仍旧无所不能。那样该是多么圆满,哪怕是被这混蛋戏弄了一番,他根本不会在意……
正当他胡思乱想,卧榻传来一声闷响,他连忙回头看去,只见沐天落倒在一片黑雾当中。
妖毒!
烈如秋这才想起来,纵然修为尽失,寒息还在,妖毒亦是一样。
原来,方才沐天落一直极力隐忍的不仅仅是绝望,恐怕更多的是让他痛不欲生的妖毒。
烈如秋只想破口大骂——但是,他应该骂谁呢?
骂人的事看来要往后推一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人醒过来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该不会是……
烈如秋勉强凝聚疲倦的神识探了探,尽管毒雾下的沐天落冷得如同冰块,尚有几丝羸弱的气息,只是失去了意识。
烈如秋引出脉丹内的圣光护住自己,走到卧榻边细看,从沐天落眼角淌出的竟是墨黑的毒泪,妖毒流经之处,损毁衣衫,侵蚀肌肤,散出毒雾。
或许是因为寒息太重,圣光流动得特别缓慢。
也许是因为修为全无,圣光失去了往日活力。
烈如秋当即奔出卧房,到浴房取来水盆,一路上引雪化水。回到沐天落身边,摸出泫光甲戴上,随手扯下一片围幔擦洗脸上的毒泪。
轻纱柔缎根本经不住妖毒,刚刚触及毒泪便融成稠汁。
烈如秋只好聚集气息引来一团白雪,反复地沾浃眼角溢出的毒泪,直至雪色变得乌黑,扔到盆中再引新雪。
如此反复数十次,总算止住了毒泪。
然而,先前溢出的妖毒在脸上留下纵横交错的伤口,染成黑色的血肉斑驳支离,好似被刀砍斧劈过一样,惨不忍睹。
再看身上,毒泪已经浸入衣衫,正在四处肆虐。
烈如秋撕开破损的胸襟,里面原本雪白的中衣已被染得墨黑一片,贴在胸口上几近消融。待扯掉浸满妖毒的中衣,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