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筱川不置可否,领着烈如秋穿过小院,门外停着一辆十分气派的车驾。三匹通体黝黑的玄骠马套着车辕,后面拖着一个硕大的梨木厢房,金色缎幔覆在四周,房门悬着一块雪白的裘绒充作门帘,两侧的小窗分别挂着一串银铃,窗楣上雕刻着一排各式姿态的白鹭。
烈如秋登入厢房,只见房内铺着厚实的兽绒,正中一方黄玉矮案,案上的铜鼎香烟袅袅,闻着依旧甜腻得发苦。靠着厢壁摆着十余个华贵的锦枕,金色的绸缎上绣着依水而立的白鹭。厢房显得格外宽敞,或坐或卧能容四五个人。
路筱川跟着进入厢房,略带歉意地说道:“烈公子,得罪了!”言语间,他抬手轻挥,几道凌厉的气息准确地指向数个穴道,封住烈如秋的四肢五感。烈如秋登时倒在柔软的兽绒上,口不能言,目不能睁,耳不能闻,动弹不得。而后他从袖袋里抽出两根银缎,须臾间将烈如秋绑得结结实实。
烈如秋躺在兽绒上一动也不能动,心里面好一阵谩骂。幸好神识尚且自由,感知到路筱川下了车,却是换了满腔幽怨的路筱妤上来,似是欲说还休地扫了一眼烈如秋,终是无言,在厢房的另一侧跪坐下来,扯过一个锦枕抱在怀中,靠着窗棂望向外面。
车驾缓缓启动,竟然四平八稳。行了不多时又停了下来,烈如秋的神识感知到了公子惜的气息,“路三公子,这么晚了还要出远门吗?”
路筱川回道:“舍妹身体抱恙,思家心切,便顾不上那许多了。所幸庄园的财物已经清点妥当,届时由齐公子全权交割。”
公子惜的言语还算客气,“只因罪徒尚在逃匿,依照神域律法,必须盘查一切来往人员。故而,车厢能否容我一观?”
路筱川毫无推脱之意,当即令仆从掀开门帘。
烈如秋却是大惊,只恨不能左右自己,根本无法遁形。他不由自主地屏住气息,忐忑不安地想道:这要是被公子惜再抓回去……
不容烈如秋惊慌失措,公子惜已经登上车辕,生出一道气息在厢房扫过,好像还在烈如秋身上停留少顷,却将其视作虚无。这道气息在房内转了几圈,而后公子惜对着路筱妤言道:“事出无奈,不想惊扰了路小姐,还请宽谅。”
路筱妤福身回礼,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唇角,笑得比哭还要凄惨,“御心公子言重了,遵照律法乃是臣属的本分。只因小女身上不爽利,故而失了仪态,还请公子不要介怀。”
“无妨。”公子惜再次探了探厢房,略有遗憾地转过身,被门帘隔在外面,只听他言道:“打扰了,路三公子请启程罢。”
有惊无险地过了关,烈如秋却是纳闷不已:公子惜这又是演的哪一出?这么一个大活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竟然如同一个睁眼瞎?
这时,路筱妤扯了扯窗边的银铃,低声唤道:“三哥,你到车上来坐吧,外面风雪太大,别受了寒。”
路筱川登入厢房坐下来,笑盈盈地打趣道:“要不,我将他的穴道解了,你俩正可说说话。”
路筱妤眼圈一红,啐道:“你休要提到那厮,我眼不见心不烦。”
路筱川朝着烈如秋瞥了一眼,“气血封禁不宜过久,否则伤了他的心脉,可就无法挽回了。”
路筱妤恨恨地说道:“他伤不伤心脉,与我何干?只管让他多吃点苦头,看他能不能长点教训。”
“呵呵……”路筱川轻笑几声,取了锦枕斜斜靠着,闭目不再言语。
车行约有一炷香,路筱妤终究是忍耐不住,抬手一挥,只见似有银光流淌,一件轻若无物的丝织斗篷飘起,施施然落在她的手中,转眼就被塞入袖袋。随后,一道气息直击烈如秋,当即解了穴道的封禁。
探知到那件似曾相识的织物,烈如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玉蝉衣!难怪公子惜看不到他,竟是被这件灵器阻隔了声息。只是,玉蝉衣明明是被沐天落收藏在黑石里面的,就算黑石被那缕神魂霸占了去,此刻又怎么会到了路家人的手里?
烈如秋尚在纳闷,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路筱川取笑道:“小鱼儿,你这时辰掐算得真准!迷香刚好教他陷入沉睡,你就迫不及待地解了封禁。”
“闭嘴!”路筱妤有些恼羞,瞄向紧闭双眼的烈如秋,言不由衷地说道:“我只是……只是不想他因为气血受阻而弱化了五感,往后折磨起来岂非无趣得很。”
“嗯,我还真信了。”路筱川打着哈哈,“那么,辛苦小妹看着他,千万别教他逃走了。我可困乏得紧,就先睡了。”
“哼!他还能怎么逃?修为都被你禁了,腿脚还绑着呢。”
“那你不妨趁这机会取了他的假面,多看几眼……”
“还不滚去睡觉?!”
路筱川暗笑几声,果然不再言语。
烈如秋听了他二人的对话,心里好是一番庆幸,又是一阵咒骂,这路家的人怎么这样喜欢用药?难怪自打登上这间厢房,头颅就像是被巨大的铁钳挤压一般。
浑身的筋骨经脉被毒息侵扰,因为圣光的存在,迷香不仅没有给烈如秋带来困意,反而心神躁动难安。
反正睡不着,烈如秋散去神识探向厢房外面,车驾前后各有十余人骑马护卫,车速竟也不慢,看情形已至阆丘东端,距离城关不足十里。
烈如秋想到孤身一人的沐天落,神识飞快地越过阆丘,向西北方向的青木关飘去。未及十息,烈如秋探到那缕月华仍在原处,却依然感知不到沐天落的气息。他在积雪上徘徊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听到一声低喃:“烈如秋……”
循着这一声呼唤,烈如秋的神识探入沐天落的心海,“天落,你睡了吗?”
这时,心海缓缓浮现出沐天落的身影,抱着双膝蜷身坐在空旷的冰原上,一对眸子望向虚空,迷茫地问道:“烈如秋?”
烈如秋无法确定他究竟是什么状况,试探地说道:“我还没有找到机会脱身,只能用神识回来陪你说说话。你还好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沐天落似乎大梦初醒,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如同泼墨的黑发轻轻扬起,散着银色的流光。他向前奔了几步顿住,长发缓缓落下,激荡心绪忽而平静下来,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人会到这个林子里面来。你呢?被关在哪里了?他们有没有继续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