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烈如秋丝毫不意外,抬手将茶盏递过去,“我却有一点不明,公主是怎么找到我的?”
司马知音的脸颊洇出微红,连忙低头饮了一口热茶,稳了稳心绪,款款言道:“天试结束以后,我前往淬刃崖拜访飞刀门,本意是想向烈公子请教有关音律的困惑,无奈递了数次拜帖,终是杳无音讯。”
“哦?”烈如秋想起玉霄宴上的某些情节,问道:“你去淬刃崖找我,莫非是为了那首在天试上弹奏的曲子?你想要那个曲谱?”
“正是。”司马知音瞥了一眼烈如秋,“公子在天试上弹奏的曲子,正是世间少有的神曲仙音。只可惜因为修为所限,小女未能听全,仓促之间记下的曲谱多有谬误,无法再现神曲之一二,实乃心头所憾。那时公子在望旸庄园居住,虽然近在咫尺,小女却不便登门叨扰。而后,公子因为天君的禁足令不得自由,小女只好寻上门去,只盼公子不吝赐谱。不想……”
烈如秋没想到这小姑娘千里迢迢竟是为了曲谱而来,更没想到义父连这样的事情都对他瞒得严严实实。他不假思索地说道:“一个曲谱而已,当然……”
话未说完,只听沐天落重重地咳嗽一声,在场的二人皆是一惊,司马知音脸颊上的红晕瞬间褪得干净。烈如秋不明所以地瞅向沐天落,悄悄问道:“你要说什么?干嘛吓唬人家小姑娘?”
沐天落似乎不悦,“既是神曲,岂可轻易示人?”
烈如秋当即反驳:“在望旸庄园里面,除去近千考生,听过此曲的看客何止万人?当众抚曲是依照神魂的诏令,此刻你还说什么不可轻易示人的话?”
沐天落却是更怒,周身散出阵阵的寒意,使得炭火摇摆不定,“抚曲是抚曲,诏令中却未曾说过可以将曲谱示人!”
“这是什么道理?”烈如秋对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完全无法理解,“只是一个不知名的曲谱罢了,况且你又不喜欢这曲子,如今难得有人心仪,不如相赠。”
“我何时说过不喜欢?”
“你听一次哭一次,哭着喊着不许我弹奏此曲,既然你不爱听,难道还不能让旁人欣赏了?再说仙音妙曲本应流传于世,何必私藏?”
沐天落的心海黑浪翻涌,寒息肆虐,怒火却是无处宣泄,只是蛮横地斥道:“无论我听还是不听,任他是谁,不准你将曲谱交给旁人!”
不知什么缘故,烈如秋没来由地心虚气短,脱口便是妥协:“不给就不给呗,你发什么火?”
话刚出口,烈如秋当即又羞又恼,恨自己居然这般没骨气,如此轻易便作了退让……事已至此,他权且安慰自己只当是年长几岁,迁就一下这臭小子也罢。
烈如秋很快就放下了羞恼,转念对沐天落却是既不解又惊讶:纵使面临天将崩离的生死大难,都不曾见到他有过半分惶然慌乱,此时此刻竟然因为一首曲谱乱了方寸。难道这曲子真有什么特别的渊源?
想到这里,烈如秋再探沐天落的心海,滔天的黑浪拍打着他的虚影,银光闪烁,怒气冲天。
烈如秋突然懊恼起来:万万没有想到,这臭小子的脾气竟然这么大!更让人好奇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令他愤怒到如此程度?早知道是这样,探寻他记忆的时候真不应该略过许多细节。
可惜,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感应到烈如秋的惊疑,沐天落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心魂几乎失控。他勉强忍住满腔的邪火,冷冷言道:“此刻最要紧的事情,难道不是问她那个打算谋害你的人吗?你与她扯这些闲话作甚?”
“怎么就是闲话了?”烈如秋哭笑不得,“我总要弄清楚来龙去脉吧?”
“不等她将闲话说尽,恐怕那人已经站在面前找你索命了。”
“是是是!你太有道理了!”烈如秋无奈暗笑:现在我跟你不也是在扯闲话吗?有这功夫胡搅蛮缠,还不如让人家小姑娘好好地把话说完呢!
话说这怒火来得莫名其妙,去得风驰电掣,如同疾风扑面却稍纵即逝,仅是留下丝丝寒意。烈如秋见他依然端坐不动如山,突生一个念头:我要是把仙人玉倛揭开,那张一向平静如水的脸此刻会是怎样的精彩呢?然而这小子瞬间就隐藏了心绪,真是一时错过就永远错过了……
烈如秋还沉浸在两个人之间的无声交流,耳畔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公子,那首曲谱,不知能否相赐?”
他转过目光,眼见司马知音满面的期盼,不得不找个由头,温和言道:“还请公主见谅,若无圣主的诏令,此谱不能转赠他人。”
“哦!”司马知音极为失望地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又试探问道:“小女斗胆,不知公子是否能够为小女再抚一次神曲?”
烈如秋哑然:再抚此曲?你斗胆不斗胆我不能肯定,反正我是没这个胆。那小子若是真炸毛了,还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他只好再次委婉拒绝:“此处并非抚琴之地,请公主宽谅。”
方才,司马知音一心念着神曲,早就把此行目的放到脑后。这时,遭到再三拒绝,她更是兴致缺缺,垂着眼帘捏着茶盏,这才想起所谓索取曲谱,聆听神曲,甚至雪夜示警,其实都是借口。说服父王与母妃同意自己离开帝宫,千里迢迢来到阆丘,谁都不知道她藏在心底深处的那点小心思:只是为了能够再次见到这张谪仙玉颜。可是,想见的人近在咫尺,她却不敢轻易抬眼,便是两人之间的礼貌生疏都好像隔着一道鸿沟。
烈如秋见司马知音低头不语,只当她还在打着曲谱的主意,先将某人暗骂了几句,接着起身绕过炭火来到她身旁坐下,一边斟茶,一边柔声说道:“公主,你冒着风雪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给我示警的吗?不如你先说说,那个欲图谋害我的人是怎么回事吧。”
司马知音拼命忍住乱跳的心脉,急急饮了茶,磕磕碰碰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渐渐理清心绪,总算道明了事情的原委。
司马知音在家族年祭结束后便来到阆丘,乔装打扮住在一间不起眼的客栈,随行的仆从到淬刃崖下连着递了几天拜帖,却如石沉大海。那时,竹渊庄园正闹着魔星凶煞的风波,她原本没有上心,好巧不巧,戚□□那一行人也住在同一客栈。
司马知音的这对仆从夫妇并非寻常之辈,芮婶芮叔瞧出戚□□的端倪,自然格外留意,从这伙人的口中探听到他们的图谋,同时也听说烈如秋曾经离开过淬刃崖。
司马知音对别的事情根本没有兴趣,但是一旦事关烈如秋,便是上天入地亦要弄个明白。她一面在阆丘等待,一面令芮氏夫妇暗中打探。不料,路家的人行事周密,除去那一次戚□□酒后乱言。
但是,百密终有一疏。
许是司马知音选的这家客栈有什么魔力,数天前,又住进来两个神秘人。前天夜里,这两人接待了一个访客,着一身夜行衣,以黑锦遮面,敛尽周身气息。
事出反常必有妖。
芮氏夫妇使出手段,将这三人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
其中一人自称苍溪主人,并无多少的言语;黑衣人被苍溪主人唤作少公子;第三人无名无姓,语气格外生硬,修为亦正亦邪,高深莫测,偶有一次脱口将那少公子称为“路公子”。
这三人会面的时间不长,目的很清楚:少公子带来名状,苍溪主人慷慨应下,而那个无名无姓的人并不理会所谓的赏金,一心只要名状上所列之人的性命。
既然不要赏金,那少公子收回印压了气血的名状。临走时,苍溪主人忽而问了一句:“少公子如何肯定他离开阆丘后会向北而行?”
少公子颇为自信地答道:“青木关外是一片荒林,不远便是凤登山,更是人迹罕至。他从阆丘西面的凶煞之地脱身,向东是幽冥绝路,向南的官道经过点砺山。他身上还背负着天君的禁足令,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行走官道,只能向北而行。”
仅凭“禁足令”三字,名状上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司马知音对赏金猎人早有耳闻,此刻更加担忧烈如秋的安危。第二日,她与芮氏夫妇赶到青木关外时,却不知道烈如秋已被掳走。她们继续向北寻找,三人分头在凤登山地界辗转两日,终于在昨夜探到一道熟悉的炽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