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如秋领着沐天落走走停停,终于来到预先探寻到的那处平崖,夜深已过子时。
平崖背靠险峻的山体,青藤野蔓丛生,尚能遮蔽风雪。自崖底腾起的浓雾在此回旋,狂风瞬间将平崖上的寒息散开,很快又从四面八方带回新鲜的空气,这里确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烈如秋陪着沐天落在风雪里说了好一会儿闲话,经不住他的再三催促,勉强答应去天石小世界休息。临走时,烈如秋忽而想起一事,又挨着沐天落坐下来,兴冲冲地问道:“那时你吹响竹叶吸引了路筱灵的注意,像是鬼哭狼嚎一样,那是什么曲子?”
沐天落点了点头:“确是鬼音。莫非你想学?”
“这个鬼音跟凝魂箭简直就是绝配!如果我以炽枫拨弄几声鬼音,再施凝魂箭,制住歹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沐天落却言:“你不会学的。”
“为什么?”烈如秋一把揽过沐天落的肩头,“你说过的,只要是我想要修习的法阵心法,你都会传授予我。你可不要说话不算数!”
“此乃北冥妖族的摄魂术,你还要学吗?”
“……”烈如秋一怔,不由松开了手。摄魂术也好夺魂术也罢,在世人的心目中,它们是更胜于妖毒的邪术。尽管他自己也曾经说过“修习之法并无正邪之分”的话,但是真当面对的时候,根深蒂固的观念岂是朝夕间就能改变的?
见烈如秋沉默无言,沐天落推了推他,说道:“赶紧睡觉去罢,明天指不定还要遇上什么人,养足心力才是正经。”
听了这话,烈如秋有些羞愧,重新揽住沐天落,“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把摄魂术变作琴意的。”
沐天落转过头望向烈如秋,似乎有几分意外。于是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言道:“北冥心法讲究顺应心意,无法勉力修习。如果你对琴意扰心有兴趣,不妨试试残魂鬼音,虚宿星阵是晏家的绝学,可谓名门正派的心法,你不必因为是否涉及妖族而有所顾虑。”
烈如秋被人说破了心思,脸上更热,揶揄道:“什么妖族不妖族的,你小子别拿这个来试探我!”
沐天落不再多言,将残魂鬼音的心法传授给烈如秋,同时嘱咐道:“虚宿星阵以寒息作为根基,而你修习的是炽息,所以抚琴的时候务必凝神静心守住脉丹,否则极易遭到反噬。”
第二日清晨,烈如秋在天石内用过早餐后,又习了几遍残魂鬼音,回到平崖上。天色依旧阴沉,风雪连绵,寒意深重。烈如秋将沐天落从积雪中捞出来,见他一身凝霜,偏又不敢使用炽息,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沐天落似是无事人一样,抬起手在身上左拍右拍,而后说道:“方才,我听到隼唳之声,怕是有人在高处搜山。”
烈如秋散去神识探到几个熟悉的气息,心绪更加暴躁,恨恨地斥道:“他们这是没完了?!真真想不到啊,这对玉倛假面竟是他们路家的,可惜了!”
沐天落言道:“即便是路家的人来了也不足为惧,玉倛不过是个玩意儿,恰恰合我心意。”
“不想被人瞧到还有别的法子,假面给我收起来吧。”烈如秋瞅着他不情不愿的,没好气地说道:“要是御心族的人来了,你怕不怕?”
沐天落怔了怔,随即言道:“如果是公子惜,你更加无须担心,他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你呢?你不怕吗?公子惜与公子悟不一样,他压根儿就没有指望我把你唤回来,而是一门心思要促成灭世之战。”
“灭世之战是他们与神魂的战斗,又不是我。”沐天落似是狡辩,但是他心里明白,如果面对公子惜,要想脱身恐怕更难。
烈如秋本来还想再说几句,高空传来几声隼鸣,抬首望去,只见两只赤隼在阴云间盘旋,距离平崖不过数百丈。
沐天落总算将身上的凝霜拍干净,伸手扯住烈如秋的衣角,“走罢。任他是谁,来一个打发一个,休教他挡了我们的道。”
“切!”烈如秋牵起沐天落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嘴上却不客气,“你说得轻巧,我跟你说,今日来挡道的人可不简单。人家能在天上飞,我们两个苦命的人只能步行,逃得了一时,总归还是会被他们堵住的。”
“这世上除了一人,其余那些都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只当他们是在路途上给你找点乐子的吧,免得你太过无聊。”
“呸!哪有人想找这种乐子的?不说成天里提心吊胆的,还莫名其妙地背上了杀人凶手的恶名,要是我先生听说了,那还不……”烈如秋絮絮叨叨一通,突然脚下一顿,紧张地问道:“你方才说除了一人,他是谁?”
“我。”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烈如秋立即松了口气,骂道:“臭小子,你修为全无,还能翻起什么浪花儿来?”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的神魂若是来到这里,你还能脱身吗?”
不得不说,烈如秋还真忘了。按道理,他私自离开淬刃崖,领着沐天落去往北冥,这事不可能瞒过那缕神魂。然而,神魂对此居然毫无动静。
烈如秋的心又揪了起来,“那缕神魂躲到哪里去了?这数十天里,怎么音讯全无?他应该不会在半路捣乱吧?你真的不能制住他吗?”
沐天落却不理他,只顾埋头分辨周遭的气味。
二人行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一个狭长的山脊。山脊起伏婉转,将近十个高耸的山峦连成一体。脊背宽不过数十丈,极窄处仅容一人通过。山脊上的狂风更烈,难得没有积雪凝冰,在山风长年累月的侵袭下,石道平整光滑,对于沐天落来说,反倒更易行走。
当然,也方便了赤隼寻人。
不出意料,仅仅过去数十息,两只赤隼从阴云间俯冲下来,一前一后堵在山脊的两端。
来的是齐予安与云风隐。烈如秋只觉得纳闷:这两个人居然有胆在外面闲逛,一个是戴罪禁居之人,一个是被神域指名缉捕的人。他们究竟是太蠢,还是太过狂妄自大?
齐予安却是一反常态,没有一来就咋咋呼呼地举斧砍人,而是极为谨慎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甚至目光更多是停留在沐天落的身上。
沉默了半晌,烈如秋有些不耐烦,讥讽道:“齐大公子,你这是在盘算什么呢?是不是想要给我编造一个骇人听闻的罪名?这样也好说服自己是在替天行道,行侠仗义。可惜啊!丧心病狂的恶事都让你的老爹做尽了,还真的是难以超越……”
“你闭嘴!”齐予安显然动了肝火,难为他竟然能够忍下来,反而有点犹豫地问道:“昨日,听闻你突然失去声息,不过是瞬息之间,人就已经在数百丈之外,你是怎么做到的?”
烈如秋心里一咯噔,暗想:坏了!这货是知道天石机巧的人,难道他猜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