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筱妤突然失心发狂,好像某个魔咒,迅速蔓延到那十几个随从的身上,一个个纷纷拔剑互斫,似是杀红了眼一样,毫不顾忌彼此的安危,用尽平生的修为,任他是谁,不死不休。
不及一盏茶的时间,十余人竟然同归于尽,未留一个活口。石道被鲜红的气血浸染,浓重的杀戮之意在阵阵狂风席卷下,很快消散一空。除却那些残缺不全的遗躯,山脊安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齐予安被自己困在残崖方寸之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变故。就算是想破脑袋,他也不会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是一群前来寻仇的人,怎么会瞬间死的死,疯的疯?
一道凛冽的山风猛然刮过,齐予安终于难以自持,跪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再说公子惜三人。他们乘着仙鹤冲入浓雾,循着隐隐约约的气息在渊涧内探寻。
且论沐天落与烈如秋坠落处,恰是两座山峦相对,千仞高峰相距不足百丈,好似刀剑指入天际,山壁如同刀切斧砍,笔直笔直地插在大地上,浓稠的雾气自深涧腾起,回旋飘荡如同浪潮。阴沉的天色被山体遮挡,天堑内伸手不见五指。
饶是仙鹤并非寻常的飞禽,在暗雾中急行,尚能及时避过伸出山体的树枝及岩石。然而,两个山体间的野藤青蔓密如织网,纵然三人不断挥斩亦斩不尽,仙鹤终是被减缓了速度。
眼见那道熟悉的气息越来越飘忽,公子惜不顾两个师弟的劝阻,索性弃了坐骑俯身跃下。他脚踏藤蔓,指尖的紫气幻化成一条长鞭,左缠右卷,一心想着尽快追上那道气息。
数息过后,正当公子惜庆幸已经在逐渐拉近距离,不知从何处生出一阵妖风,搅乱浓稠的暗雾,形成一道生猛的急流,四下剧烈地拉扯,好似要将这方天地撕裂。
天地洪力岂是凡人能够抗拒的?纵使公子惜修为高深,在这股急流面前仍是渺小得如同一片残叶。在暗黑的旋涡中浮沉,他毫无招架之力,更不用说抽身而出,只能凝神聚息勉强护住心脉,任其粗暴地拉扯摔打。
公子惜沦陷在无边无际的乱流中,似是置身于虚无之境,既无法辨明方向,也无法推测时光。若不是时时遭遇突如其来的撞击,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一身修为全然无法施展,任他心急如焚,亦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他已是这般境地,那两个人如何能够安然度过此劫?
公子惜只能祈求:或许沐天落只是少年心性,扮作修为全无的模样,这番自坠深渊,不过是为了糊弄一众人,借诈死而脱身……
不知在乱流暗雾中挣扎了多久,那股蛮横的力道陡然消失,公子惜重新急速下坠,他立即聚起仅存的一点心力,探出双手抓住身侧的藤蔓,总算稳住了身形。
公子惜稍作调息,剧烈的钝痛如同潮水拍打着每一寸筋骨,浑身上下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口溢着气血。他顾不得凝神疗伤,散去神识,试图找到那两人的踪迹。
此刻他所处的位置尚在半山,距离涧底还有三四里。他急急探过方圆近十里的地方,全无所获。他不甘心地再探数遍,依然没有发现任何气息。
没有气息,意味着没有动用修为……
心内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公子惜幻化出一条紫晶长鞭,脱开藤蔓,腾挪翻转,缓缓向下搜寻。
用去大半个时辰,公子惜终于来到涧底,面前是一条浪涛翻涌的冰河,黑水裹着大小不一的碎冰奔腾而下。巨大的地形落差让冰河如同盛怒的巨龙,誓要吞噬天地间的一切生灵。
公子惜紧紧地握起双拳,双唇微颤,喃喃低呼:“知秋啊!惜大哥对不住你……”懊悔,自责,悲愤,哀恸……要怎样才能言明他此刻的心绪?
烈如秋被沐天落扯入深渊时,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心只想着这小子莫不是失心疯了。天涧里浓稠的白雾很快变得漆黑一片,失去视觉后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慌乱。
从来没有被人像这样紧紧地拥在怀里,阵阵寒意透过衣衫侵过来,散着幽幽冷冷的气息。冰冷的玉倛就贴在脸侧,似有似无的呼吸抚在鼻尖,撩起他心头的几丝痒意。
某种心绪不合时宜地在心海深处滋生,烈如秋有些不安地推了推,沐天落却将他抱得更紧,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他心头一惊,气血方刚的年轻人经不起这般亲密,难捺地哑声斥道:“放开我。”
沐天落嘘道:“不要出声,也不要用任何修为……”话未言尽,却听他一声闷哼,似是被某物击中,两个人急速翻转了数周,继续坠落下去。
这番冲撞将烈如秋拉回到现实中,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抛开杂念后察觉到因为那一下重击,使得沐天落的肩胛猛然收缩,双手一阵颤抖。
烈如秋斥道:“你是不是疯了?”
“没有。”沐天落侧过头贴得更近,压低嗓子言道:“不要说话,只需要瞒过御心族人,临近涧底时你再进天石里面去。”
烈如秋总算弄清沐天落的用意,于是将神识探入沐天落的心海,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伤得很重?”
“无妨。”沐天落的心海甚是平静,幻化出一个银光熠熠的身影波澜不惊,还不忘说着“闲话”:“你方才施展的残魂鬼音,太过刚猛……”两人又是一顿,紧接着被弹向另一侧,撞断了数根藤蔓。
烈如秋不明白为何每一次都是沐天落先撞上去,有了他的缓冲,自己被保护得周全,毫发无伤。
数次碰撞过后,沐天落继续言道:“扰人心魂需要不动声色,哪像你这般大张旗鼓,生怕对方不作提防……”
烈如秋忍不住反驳道:“我又不是真的要扰乱他们的心魂,只要将云风隐逼迫出来就够了。而且山脊上面那么多人,若不是他们有所防备,万一生出什么事端,岂非又是我的罪过?”
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两个人不知又撞断了多少藤蔓。沐天落缓了缓,极不认同地说道:“你如果真能将他们的心魂都操控了,云风隐就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烈如秋心念一动,问道:“这一次,又是谁要嫁祸于我?你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那一众随从有点蹊跷。”
烈如秋不屑地说道:“这还用你说?御心族的人总不会出尔反尔,就算要处死云风隐,他们亦可正大光明。齐予安那货就不用说了,云风隐显然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不然他不会要和我同归于尽。路筱妤疯疯傻傻的,没那个能耐。公子惜说他已经在山脊上布了阵,肯定不会有人伏在暗处。”他突然笑了笑,神识不由自主地贴近少年的幻影,附在耳边说道:“那样一个地方,也没有什么暗处……诶?你挑选这么个地方迎敌,是不是正有此意?臭小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谋划没有告诉我?你知道吗?这一点最是教人心烦,你能不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总是神神叨叨的,让人费脑子!”
烈如秋胡乱扯着话题,只想转移沐天落的注意力,让他不必每一次都刻意挡在自己身前。哪知如意算盘落空,沐天落总能在撞上山石以前及时调转身位,把人好好地护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