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如秋顿下脚步,松开沐天落抱拳揖礼,言道:“我见观门未关,又怕扰了观中的清修,便擅作主张进了宝观,若有唐突之处,还请道长宽谅!”
言罢,烈如秋这才看清年轻人的模样,长得形陋貌秽,实在不堪入目。
年轻人皱着眉头斥道:“你是头一遭接福吗?怎么这样的不懂规矩?”
烈如秋被他斥得二丈摸不着头脑,“什么规矩?此观不纳客吗?”
“你要歇脚便歇脚,但是也不能这么着胡闯乱走。”年轻人抬手一指,“喏,你先把那个福身停在门后,再过来。”
烈如秋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扇涂满朱砂的木门,门后隐隐散着阴寒之气。他好奇地侧过几步看向门后,这一看饶是吓得不轻:门后笔直地站着两具尸体,身上披着白布披风,腰间系着黑色布带,头上戴着粽叶扎制的斗笠,黑洞洞的眼眸竟直愣愣地瞪着自己。
他们莫不是闯入了什么妖道的魔观?
这时,身后另一个声音传过来,“冬子,你在磨蹭什么呢?赶紧收拾收拾,我们该上路了……咦?”
烈如秋转过身,说话的是一个中年人,身量高大魁梧,暗青色的袍子沾满污垢,打着许多补丁,面容亦是丑得出奇。中年人打量着烈如秋,目光倒还和善,带着犹豫的语气问道:“这位……道长,你是白天行路夜间停福吗?”
什么是停福?烈如秋暗自嘀咕,只道是乡野的土话,反问道:“不然呢?”
中年人怔了怔,有些为难地说道:“就算道长的道行高深,也要依着行规来,不可扰了殿中的香火。”
见烈如秋一脸迷茫,中年人好意劝道:“这样的道观数量有限,全赖道友们的一片善心,也是为了我们这些道人能有一个歇脚的地方。不收一银一金的钱财,只要给观里续上香火,离开时收拾干净便可。再说了,那些福身也经不住殿里的符阵,万一惊了魂,路上可就不得安宁了。”
烈如秋终于忍不住,问道:“什么是福身?停什么福?”
被唤作冬子的年轻人急急斥道:“你真是头一遭?!没有师傅教你吗?”
中年人拍了拍冬子,扫了一眼站在门槛边的沐天落,对烈如秋笑道:“暂且教那位兄台在门口站一站,你随我去殿中详谈,可否?”
烈如秋悄悄对沐天落交代了一句:“我先去听听他说些什么,要是不行,我们再寻别的地方过夜。”
烈如秋跟着中年人进入主殿,冬子找来几个蒲团,三人围着火炉坐下。中年人这才低声言道:“看来,你并非正经的赶尸匠人,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伎俩,就想要挣这口饭吃。”趁着烈如秋震惊的功夫,他又言:“或许,你根本不是以这个糊口的,而是想让他落叶归根……”
烈如秋脱口问道:“赶尸匠人?难道你们并不是修真道人?”
中年人笑着摇了摇头,“你如果是指那些修真的方士,我们确实不是什么道人。但是,做这一行的都擅长画符念咒,懂些巫术,所以常常被人称为道长。”
烈如秋没有想到,世上居然还真有这种营生。
耳听中年人接着言道:“进了这主殿,有符阵加持,我们不用避讳许多。你我萍水相逢,原本不应该过问姓名,只是方便称呼,你可唤我赵哥。敢问小哥贵姓?”
烈如秋断然不敢将姓名直言相告,胡乱编道:“我姓马。”
“哦!马老弟,”赵哥指着冬子,“这是我的徒弟,入门时间不长。”
烈如秋冲着冬子点了点头,而后问道:“赵哥刚才说的福身,指的是尸身?”
“没错。”赵哥好意解释道:“路上假如再遇到这种带着‘福’字的道观,只要观门大开,你就可以进去歇脚。但是,必须将尸身摆在大门的后面,不可坏了规矩。此外,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夜间赶路,白天休息。否则,惹上麻烦可就不妙了。”
“为何要夜间赶路?”
“一来,多少要避些忌讳,免得冲撞了别人;二来,大白天里牵着尸身招摇过市,一招不慎惹上麻烦,被指认是修炼阴尸邪术的妖人,少不得有官家来向你问罪。路上遇到游方世间的修行高人,如果他不分青红皂白要灭妖除邪,你能挡得住吗?”
烈如秋点了点头,“多谢赵哥提醒!”
赵哥又言:“马老弟的模样生得周正,虽非此道中人,也需有所防备,小心身边的福身生出痴怨,把你的魂勾了去。”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取出一物递给烈如秋,“这是人皮假面,背面有朱砂画符,既可掩饰容貌,也能避邪。”
烈如秋展开一看,竟是奇丑无比的一张面容。他不禁瞥了一眼冬子,“敢情你们都是用的假面呀,真能吓到鬼吗?”
冬子咧嘴一笑,故作神秘地说道:“连活人看着都害怕,何况那些孤魂野鬼!其实,鬼比人的胆子小得多。”
“冬子,行了!又在胡说!”赵哥拍腿站起身来,“马老弟,你今晚就在这里歇着吧,我们该走了。”临出殿门,他回头嘱咐道:“明早要是有别的赶尸道人来了,你只管关着房门,不用去理会。他们绝对不敢触动别人的福身,所以你不必担心那位兄台。”
这两人回到偏房一阵捣鼓,再出来时,一人披着一件青色斗篷,头戴青粽斗笠,左手提着一对红绳银铃,右手举着一面杏黄令旗,一前一后走到大门一侧,口中振振有词,门后的那两具尸身像是听到号令一般,迈着相同的步子走出来。
烈如秋见状,赶紧奔过去将沐天落拉到一旁,目送这对师徒摇着银铃,催着尸身跳过高高的门槛,走入夜色之中。
烈如秋收回目光看着手里的人皮假面,低声笑道:“今日真是开了眼!天落,咱们进屋里去吧!”
沐天落纹丝不动,瞪着一双黑眸也不知在想什么。烈如秋不解,“怎么了?你是不是嫌这里不干净?前后数十里都是荒地,连树也难见到几棵,难道这些天的寒风你还没吹够?方才你也听到那个赵哥说了,没有人会把尸身弄到正殿里面去的,所以里面应该还算……”
沐天落忽而言道:“你说,那些朱砂符阵当真能够惊了阴尸的魂吗?民间的巫术果真如此神奇?”
“这个……”烈如秋以为沐天落是害怕那些符阵,不料沐天落扯了扯他的衣角,催促道:“赶紧领路,我倒要去领教领教符阵的威力。”
听到这话,烈如秋心里生怯,反而犹豫起来,“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停尸之地总归是阴气太盛……”
“来不及了。”沐天落推了一把,急切言道:“有人朝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