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仓何就在眼前爆体而散,烈如秋震惊得不知所以,指尖一顿,琴音戛然而止,漫天飞雪恢复了色泽,血腥之气荡然无存,凛冽的寒风穿谷而过,坳谷内再度响起鬼啸之声。
烈如秋万万没有想到,一段首次抚奏的乐曲尚未得心应手,竟有如此威力,这般狠厉……
沐天落在厢房内久久未能得到烈如秋的回应,只好开口哑声唤道:“左仓何是不是遁走了?”
“嗯?”烈如秋回过神来,将方才的情形略略说过,懊恼地言道:“虽然左仓何嗜血成性,我也没有取其性命的念头,却不想他竟然死得如此惨烈,我这般终归是有违师门祖训……”
沐天落摸索着找到出口探出厢房,烈如秋见状连忙团起赤雾将他裹住,带离已见蚀融迹象的厢房,接着如法炮制,将仍然昏迷未醒的小双也团了过来。
瞅着沐天落的貂绒沾满炭灰,烈如秋一边替他轻轻拍打,一边以神识问道:“那首《敛心》究竟是什么曲子?怎么会让人尸骨无存?”
“无关此曲。”沐天落解释道:“曲意只为了化解邪煞,左仓何应当是被他自己的鬼域反噬,他修习血毒以贪嗜为念,自受其道亦不是不可能,你大可不必自责。”
烈如秋有些不敢确定,回想那一刹那的情形,“血毒鬼域确实已有松动的先兆,再多几息就能化解。只因鬼域溃败,左仓何就发了狂吗?果然是贪欲不遏终受其害,修习妖邪之术泯灭心性,真真是丁点也沾染不得!”
沐天落扯住烈如秋的衣角,淡淡言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嗯……”烈如秋看了看四周,厢房已毁,马儿虽在,却无鞍镫,小双先是受到惊吓,接着从车驾跌落,遭受激撞后晕厥不省,身上虽然没有探到伤处,短时间内应是醒不来的。烈如秋权衡一番,从藏霜内取出那套曾经属于赤电的鞍镫套在马上,言道:“天落,你将就着跟小丫头一同坐在马上,我牵着马儿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沐天落固执地说道:“我不与旁人同乘。”
“那……马儿给你一个人坐,我背着那小丫头吧。”
“不行,”沐天落明显不悦,“你凭什么要背她?”
烈如秋见他莫名其妙地耍横,只好软言劝道:“就算你心中不喜,人家一个小姑娘家受了惊吓不省人事,总该对她多照拂一些。”
“那你把她放在马上,我同你一道步行。”
“你这是何苦呢?”烈如秋有些哭笑不得,瞧着他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只好让步,“行行行!随你爱咋样就咋样!”
烈如秋把小双安置在马背上,在残余的厢房上下搜寻一番,将依然完好的食盒、火炭等物收罗到藏霜里面,再生出一道炙焰将此处焚烬。待火消烟散,他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拽紧沐天落的手腕,向着坳谷北端行去。
夜色很快降临,疾风乱雪中行走不易,直至子时,他们终于来到一个名为凤山的村镇。
凤山镇不大,因为比邻官道,客栈酒肆却也不少,只是由于夜深,整座镇子已经沉入熟睡,街头挂着零零星星的防风灯笼,显得格外宁静。烈如秋牵着一人一马随意找了家客栈,拍响院门,高声呼道:“店家请开门!”
不多时,门内传来动静,店中伙计披衣掌灯,带着几分怨气把门拉开半扇,不耐烦的语气显而易见,“都已经这么晚了,是住店的?”
烈如秋自知扰了他人的清梦,取出一颗金珠子递上,赔着笑:“只因路上出了点意外耽搁了,还请小哥担待。”
“啊!客官真是太客气了!”亮闪闪的金珠子胜过一切,伙计立即换了一副面孔,笑着拉开大门,刚想把贵客迎进门,手中的玉月灯一晃,照到后面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身影,伙计的身子不禁一震,深深的寒意从心底漫出来。他抬手挡住来客,颤声说道:“小店已经客满,客官还是另寻别处吧!”
伙计一边说着,一边将金珠子还给烈如秋,作势就要关门。这番反转太过突兀,烈如秋却是无奈,只好领着沐天落重新回到街上,悄悄埋怨道:“到底是小镇子的人,没有见过世面,不像永清镇那般宽容。”
沐天落没有吱声,跟着烈如秋去往下一家客栈,仍是同样的遭遇。被人接连拒之门外,烈如秋只好作罢,打算找一处僻静避风的地方凑合一夜。正在镇子里面东逛西寻,伏在马背上的小双醒过来,揉着迷蒙的双眼支起身子,不明所以地朝着四周瞅了瞅,嘟囔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马背上睡着了呀?”
“野丫头,你总算醒了!”烈如秋停下脚步,取出水囊递过去,关切地说道:“先喝点水吧!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小双接过水囊饮了一口,扶着头说道:“就是有些头晕。”
“许是摔着脑袋受了激荡。不过你放心,我替你探查过,身上并未受伤,休养休养就没事了。”
“嗯,多谢公子!”小双的唇角荡起几分笑意,又问:“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公子为何要在雪里行走?我们的车驾呢?”
烈如秋不想小丫头再受惊吓,便掩去诸多细节,简单地说道:“在坳谷里面马儿突然受惊失蹄,将你掀下了车辕,连带着把厢房也摔坏了。本来想要投店住一晚的,无奈这镇子上的客栈都说客满了,我只好去找找有没有适合歇脚的地方。”
“啊?不可能吧!”小双气呼呼地说道:“我们是沿着官道走过来的,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几个人,客栈怎么会住满呢?定是那些伙计瞅着公子衣着粗陋,又是深夜没有掌柜在场,这些嫌贫爱富的势利小人偷懒不愿做事。”
烈如秋不禁笑道:“小丫头,你的道理说不通。我拿出金珠子打发伙计,人家照样把我赶出门,他们并非嫌贫爱富……”
小双立即打断,“那就是他们欺软怕硬。公子,你越是心慈口软,他们这些人就越是不把你当回事呢!”
烈如秋又笑:“住个店而已,哪有撒泼耍横就能成的?人家不愿意纳客,咱们也不好强求。”
小双跳下马来,“我不管!什么了不得的小破客栈,我非要住上一住!”说罢,她瞅着不远一处挂着防风灯笼的院落,径直奔了过去。
烈如秋在她身后揶揄道:“野丫头!小心说话,千万别被人家打出来。”
这时,沐天落悄声言道:“你休要小瞧了她。”
“为何?”烈如秋不以为意地说道:“那些伙计大概是因为你身子阴寒,所以心里害怕。你现在揣着小灵兽,不会被人当作阴尸,然而总归是寒息太重。”
沐天落冷嘲道:“你且看罢,她绝对不会任由烈大善人露宿街头的。”
二人在风雪里无声交谈没有多久,小双领着一个伙计返回来。那伙计见了烈如秋满脸堆笑,一面麻利地牵过马绳,一面客气地说道:“小的不知道公子原来是圣都来的贵客,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公子不要见怪。小店普通的客房确实已经住满,仅剩贵宾楼三套上等客房,掌柜有言在先,那是专门留下来招待官家的,小的不敢擅作主张,后来听说公子的身份不一般,这才叫醒了掌柜。所以,公子务必要原谅小的言语不周。”
烈如秋暗暗笑了笑,并不说破,侧过目光冲着小双扬了扬眉尖,言道:“既然如此,烦请小哥领路罢。”
“是是是。”伙计连忙牵马引客,将三人领入客栈,把马儿交给另一伙计,交代一句“拿出最上等的草料”,接着来到后院,指着一幢品字形状的小楼言道:“公子,此楼共有三层,每一层相互隔开,各有卧房两间,厅堂茶室浴房一应俱全。请问公子想住在哪一层?我好替公子掌灯。”
小双在一旁冷哼言道:“我家公子喜欢清静,你赶紧多叫些人来,把整栋楼都收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