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正要唤人,烈如秋连忙制止:“不必!你将顶层卧房内的火盆点燃便可,我们只歇一夜,不用大动干戈。”
伙计听了烈如秋的话,连忙跑上楼去。小双娇声嗔道:“公子,你干嘛对他这么客气?应该给他一点教训才对。”
烈如秋不忘引人向善,苦口婆心地教导道:“野丫头,何必仗势欺人?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圣都来的达官贵人,更不应在这大半夜里劳师动众。”
小双撇了撇嘴,转而小声问道:“方才急着找客栈,我都没有来得及问,连厢房都摔坏了,那冷公子没有受伤吧?”
“没有。”烈如秋睃了一眼裹在貂绒里面的沐天落,不敢多言,当即扯开话题:“野丫头,赶紧上楼吧!夜已深了,早些休息,明儿个找伙计给马儿另配一套车驾再上路。”
“这么急着就要走吗?为什么不多住几天?我的头还晕得厉害呢!”小双跟在二人的身后,打量着面前紧紧挨在一起的两只胳膊,忿忿不平地暗自琢磨:上个楼也要牵着,这俩人是被粘在一起了吗?不过话说回来,印象当中他无论是去哪里都被烈如秋这么牵着,明明有着通天的本事,偏要装作手无缚鸡之力,真是搞不懂他扮成这样究竟是什么缘故……
进入卧房,烈如秋将沐天落扶到卧榻坐下,回身关好房门,随手设下一道禁制,转头看到沐天落已经蜷着身子倒在榻上,嘴里嘟囔着:“我乏了,先歇一会儿……”
“喂!你等等!把斗篷脱了再睡……”烈如秋见他被厚厚的貂绒裹成一团,一边替他解开兜帽上的系带,一边低声骂道:“臭小子!叫你乘马,你偏要逞强步行,活该累不死你!”
沐天落伸手胡乱扯住烈如秋的衣角,喃喃言道:“能与你风雪同行,弥足珍贵……”
烈如秋不禁哑然失笑:“切!你这累得动弹不得,我还不是要伺候着你!”他一面说着,一面从窗外取来积雪化水给沐天落擦洗手脸。
“你伺候我,原是应该的。”沐天落又回了一句,似是梦呓,眼睫微颤,任着烈如秋折腾,眉目间却是一片心安理得。
“浑小子!我凭什么要伺候你?天君很了不起吗?”
“卖身为奴,是你自己说的……”
烈如秋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到卧榻里侧,轻轻揪起一只狐耳,凑到近处低声斥道:“你究竟还睡不睡?没完了是吧?”
“你休要胡闹……”这时,柔顺光亮的狐尾从衣角探出来,拍打着烈如秋的手背,沐天落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呢喃不清。
烈如秋笑了笑,决定就此打住,否则这家伙的梦话指定是没完没了。他将貂绒盖在沐天落的身上,顺带在胸襟里探了探,把一对小灵兽掏出来。小家伙们睡得正香,被人吵醒后不耐烦地嘤嘤几声,伸了伸小爪子,睁眼看到烈如秋,又是一阵嘤嘤嘤。
烈如秋从藏霜取出一只羊腿,以神识化形团着扔到火盆里滚了几圈,捧着两眼冒光的两团毛茸茸来到火盆旁的软榻坐下,捞出火里的羊腿搁在矮几上,轻声笑道:“小崽子们,饿着肚子能睡得安稳吗?快吃吧!”
他在藏霜随意找出一个食盒,在火盆上热了热,草草填饱了肚子。瞅着一对憨萌的灵兽趴在羊腿上埋头啃咬,不免心绪浮动,想着这一天的经历,生出许多感慨:天落这家伙说话总是有十分留八分,永远让人捉摸不透。事过之后,却又不得不佩服他料事如神……
第二日。
许是太过倦怠,这一夜烈如秋睡得极沉,悠悠醒来已过辰时,睁眼见到沐天落抱着双膝远远地靠在卧榻的角落里,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一对黝黑的眸子染着丝丝缕缕的猩红,如同两颗冷硬的顽石,偏偏透着几分癫狂。
烈如秋默默地看着这双黑眸,没来由地一阵心悸,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息,那双眸子稍稍动了动,立即被长长的眼睫掩住。而后,眸子的主人哑声问道:“你醒了吗?为何要叹气?”
烈如秋支起身子,自嘲地笑了笑,找了个由头搪塞道:“小双那丫头确实有些古怪,不过,我暂时看不出她有什么恶意,还是先留着她吧。有她跟着,起码我们能住进客栈,不至于在风雪里面苦捱。”
沐天落抬起眼帘,似乎有些意外,将烈如秋盯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你只需留意提防着她便可。”
烈如秋不禁责怪道:“你这家伙说话总是只说一小半,留着一大半教人去猜,你就不能直言不讳吗?”
“世上的人与事千姿万态,你总须学会独自甄别真伪善恶,岂能指望次次都有人给你说透彻了?”沐天落垂下眼帘,语气透着几分落寞,“若是有可能,我也想时时护你周全,只可惜世间多的是‘相聚有时,后会无期’……”
“切!现在是谁护着谁呢?”听了这话,烈如秋不免惹出了些伤感,他啐了一声,骂道:“你这脑袋瓜里面整天都在瞎琢磨些什么?说什么有时还是无期,当初明明是你自个儿跑到北冥去了,居然还给我下了迷药!如果那时我跟你一道去往北冥,你也不至于沦落到修为尽失的地步。如今,还不是要我领着你再去一趟北冥!”
沐天落幽幽言道:“月影是你的亲人,我不可能让你两厢为难的。”
“现在就不为难了吗?我还不是要与义父撇清关系!为人处事总要先辨明曲直轻重吧,我不是只认亲缘不明事理的人。你要是对我把话讲明白了,我又怎么会两厢为难?”
沐天落怔了一怔,十分认真地说道:“我不希望你卷入乱世纷争,更何况,这也是你父母的遗愿。”
烈如秋忿然问道:“那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愿?”
沐天落忽而抬眼,再次盯着烈如秋,“有!我给你留下了三枚锦囊。”
“那也算?!”烈如秋突然被逗乐了,“你把炽枫与青玉石匣留在醉竹院,我如何能知道?”
“最终,你仍是去了醉竹院,虽然晚了一点……”
“岂止是晚了一点!悟先生跟我说你在北冥出了意外,魂散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
沐天落撇开话题,转而问道:“那三枚锦囊,你选了哪一个?”
“嗯?”烈如秋猜想他是不愿谈及北冥魂散之事,只好作罢,反问道:“你希望我选哪一个?”
沐天落郁郁言道:“那时,我只是打算借由这三枚锦囊告诉你:你可以拥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会竭力促其圆满。”
恰此时房门被叩响,传来伙计的声音:“公子,有位客人说是您的朋友,有特别紧要的事情要与您面谈,他执意要留下,我只好把他引到厅堂去了。”
烈如秋先是一惊,当即散去神识探了探,在厅堂内感知到一道似曾相识的气息,一时却想不起那是何人。
烈如秋本想要伙计将那人打发走了,沐天落却言:“既然人已经找上门来了,你能躲得了这一时,终不是万全之计,不如且去看一看他是何意。”
烈如秋依了他的话,令伙计先去支应客人,他则是梳洗一番,对着铜镜理了理伪造的妆容,这才前往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