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午餐,烈如秋乘着流云前往静嗣郡。
欣洪楼乃是郡内首屈一指的茶楼,比邻一汪云雾蒸腾的碧波,不远处可见一幢新修的庄园,正是由神域天魄族人经营的翩渺庄。店内伙计领着烈如秋来到茶楼雅间,墨启殃与萧月泽齐齐拱手相迎。
三人坐定,烈如秋开门见山,“墨执司,令兄墨启离仍在人世,只是心智失常,是非不辨,亲疏不认。”
忽闻此言,萧月泽似是一惊,睃了墨启殃一眼,目光阴晴难定。
墨启殃事先已经得知消息,此刻倒还平静如常。他一边斟茶,一边言道:“早年,兄长因为触犯族规被放逐至恶泽,那里生死由天,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活过百日。烈公子,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吧?”
烈如秋轻哼一声,“我若是认错了,墨执司又为何要来见我?”
墨启殃淡淡笑道:“烈公子是客,墨某岂会怠慢?”
烈如秋不曾想到对方会是这般态度,“那么我且问墨执司,你可知晓令堂的尊姓大名?令尊是不是客死在他乡?令兄是否修习了毒道?”
如此几问,墨启殃不免目光微凝,沉吟不语。
烈如秋进而言道:“令兄被放逐恶泽恐怕不是因为触犯族规吧?只因他没有修习毒道,眼见年近十八,恶咒即将爆发,为了掩人耳目,他故意与你发生冲突,自甘情愿在恶泽了断性命。你和他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够活到今日……”
“呵!”墨启殃冷笑斥道:“烈公子倒是很会编故事!”
烈如秋瞥了一眼面露疑云的萧月泽,转而言道:“萧执首,你在十五岁时被生母带回厄运沼泽,一是为了认祖归宗,二是为了修习毒道。这该不是我编出来的故事吧?还有,你的母亲嫁给外族,在玉灵山……”
“够了!”萧月泽怒喝一声,粗暴地打断烈如秋,“你此番前来有何目的,不妨直言!”
烈如秋故意顿了一顿,瞧着墨启殃的表情似乎有所松动,便说道:“小可打算向墨执司借用一物。”
萧月泽当即拒绝:“不可!”
“咦?我还没有说是借什么,萧执首怎么就一口回绝了呢?”
萧月泽毫不客气地说道:“此行厄运沼泽,你目的就是要去净菩潭。你无须多言,云泽令牌断然不会交给外族的人。”
烈如秋转眼看向墨启殃,问道:“墨执司,不知你的意下如何?”
墨启殃垂下眼帘,拾起玉盏浅饮慢啜,意味不明地说道:“烈公子,执首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
烈如秋狠了狠心,故作轻松地言道:“这么说来,如果有一个没有修习毒道的狂人出现在静嗣郡,墨执司应该是不会太在乎的吧?”
墨启殃手中的玉盏一抖,竟未发觉滚烫的茶汤荡出玉盏,溅在茶案上。
萧月泽沉声喝道:“你究竟要怎样?”
不等烈如秋回答,墨启殃缓缓言道:“烈公子,我要先看一看你说的那人。”
“未尝不可。”烈如秋连忙趁热打铁,“我此刻便将他送到这里来……”
“不!”墨启殃抽身站起,“我与你前往恶泽。”
烈如秋瞥了一眼萧月泽,“萧执首也要同往吗?”
墨启殃却不管萧月泽是否同意,当即令茶楼的伙计唤来两只白雕,催着烈如秋一同飞往恶泽。
临近恶泽,烈如秋聚起一团赤雾将尚在昏迷的墨启离引到恶泽边缘的一处草甸。数息后,三人落下来。墨启殃远远瞧见那个身影,三两步跃到相距十余丈的地方,忽而红了眼眶,嗫嚅言道:“他真的还活着……”
烈如秋见不得这样的场面,赶紧问道:“墨执司,既然确定是你的兄长无疑,那么能否将令牌借小可一用?”
墨启殃紧紧地攥住拳头,犹豫再三,终究从胸襟取出一枚银铃。萧月泽见状,立即闪到身侧按住他的手,低声劝道:“你不必交出令牌,我们可以另想计策安置墨大哥。”
墨启殃摇了摇头,叹道:“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他将银铃抛给烈如秋,“令牌可以借给烈公子,只希望此事还请公子务必保密。”
烈如秋收下银铃,应诺:“这是自然。”
墨启殃望向草甸,问道:“却不知烈公子对兄长用了什么手段?”
烈如秋言道:“令兄仅是服了迷药,无损经脉,几个时辰之后便可醒来。只是……他的恶咒未除,还认不得人。”
墨启殃深深地望了烈如秋一眼,似有难言之隐,终是再未开口,轻叹一息,召来白雕就此离去。
见此情形,萧月泽垂眸沉吟,忽而言道:“就算手执令牌,想要进入净菩潭亦非易事。烈公子如果想要知道更多的内情,萧某在汨沙阁特设晚宴,恭候大驾。”言罢,同样乘雕离开。
烈如秋一边揣摩萧月泽的用意,一边将墨启离送至恶泽深处。回到湖心岛上,他将萧月泽的邀请告诉沐天落,却是拿不定该不该赴约。
沐天落说道:“去听听他如何游说亦无妨。”
烈如秋不解,“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不成?”
“若是不出意外,守在净菩潭的人应该是萧月泽。”沐天落若有所思地说道:“他在居所设宴,想必另有隐情,你正好可以探探他的虚实。”
烈如秋有些惊诧,“萧月泽会在那里阻拦我们?!如果是他……”
沐天落却言:“有他的修为相助,开启天石小世界或许能够容易一些。”
“这……”直至此时,烈如秋发觉无意间忽视了此行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寻找另一枚天石的。然而,进入天石小世界谈何容易?
沐天落察觉到他的心绪,宽言:“你我二人,如此遥远的路途都走过来了,不差这最后一步。你曾坚信我能阻止灭世之战,既然是天选之人,岂能心存怯意?萧月泽的修为虽高,对你没有什么恶意,你且安心。再则,”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趣事,调侃道:“你不是人见人爱的谪仙公子吗?”
“啥?你在胡说什么?”
“如果能够获得萧月泽的好感,他更加会对你手下留情了。”
“呵!你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烈如秋瞅着沐天落,虽有仙人玉倛相隔,他仍然能够想象此时这家伙的神色,依旧无法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
想到这里,烈如秋莫名有些羞臊:果然,那种令人气馁的挫败感依旧无时不在啊!
他忍住心头的胡思乱想,姑且将小翡翠捉到膝头,借着逗弄憨萌的灵兽,与沐天落扯着闲话,渐渐驱散了心绪间的纷乱。
时过酉时,烈如秋乘着流云飞往汨沙阁。这座隐匿于繁花间的院落,烈如秋曾在沐天落的记忆中见过一次。此次亲临清雅幽香的院阁,更是惊叹它的似曾相识:与沐天落儿时居住的竹院太像了!
烈如秋不免浮想联翩:萧月泽与音圣,他们之间还是有些渊源的吧?
萧月泽对烈如秋的赴约并不意外。主客二人步入阁楼的厅堂,一席雅宴早已备妥。待二人坐定,萧月泽将唯一的仆从支走,拾盏言道:“烈公子才智不凡,胆识过人,萧某佩服。素闻烈公子从不饮酒,萧某便以茶待客了。”
烈如秋拾起茶盏回礼,客气言道:“萧执首言过了。”
萧月泽饮尽盏中热茶,继而问道:“烈公子为何执意要去净菩潭?”
烈如秋坦然言道:“只为给朋友寻找医病的良药。”
“净菩潭乃是我族禁地,仅有毒泥恶水,从无什么良药。而且烈公子并非修习毒道之人,净菩潭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烈如秋微笑言道:“是药还是毒,有利还是有害,亦是因人而异的。”
“哦?”萧月泽轻扬眉尖,“听闻烈公子涉足鬼道,莫非此行是为了那具阴尸?”
“我的朋友并非阴尸,他只是受了伤而已。”
萧月泽一幅了然于胸的表情,“烈公子对待朋友情真意切,令人汗颜。不过……”他顿了一顿,低声言道:“关于净菩潭,你果真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