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如秋催促流云在夜空疾驰,心绪激荡不已,自认为无意间撞破了一件天大的隐秘:音圣尚在人世!他急不可待地赶回去,想把这个意外的喜讯告诉沐天落,早将萧月泽的劝告抛到九霄云外。
流云飞至湖心岛屿的上空,在飘摇的火光间,沐天落正倚坐在窟穴的洞口,碎羽紧紧挨在他的身侧,两个毛茸茸的小团子窝在怀里呼呼大睡。见到此番情形,烈如秋心头一热,高声呼道:“天落!我回来了!”
听到呼声,沐天落立即抬首望向半空,循着声音找寻,口中关切地问道:“萧月泽没有为难你吧?”
流云急冲冲地落在雪地上,烈如秋跃过几步进入温暖的窟穴,笑着打趣道:“你不是说萧月泽对我毫无恶意吗?现在怎么又担心起来了?先前,你莫不是诓骗我独闯龙潭虎穴的,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居心不良!”
听着烈如秋格外欢快的语气,沐天落觉得意外,怔怔地追着那道洋溢着欢快欣喜的气息,暗自猜想:难道萧月泽果真透露了有关净菩潭的秘辛?
烈如秋有心想要捉弄沐天落,故意卖着关子,对汨沙阁的遭遇避而不谈。他在炭火边坐下,先从藏霜取出食物,再引来积雪化水,慢条斯理地开始煮水沏茶。
沐天落却是没有半点催促的意思,起身扶向石壁,摸索着走近几步,挨着炭火不远不近地重新坐下来,拢了拢怀里的小灵兽,言道:“萧月泽声称设宴款待,你却饿着肚子回来,这还算不上是为难你吗?”
“切!”烈如秋一边吃着,一边啐道:“我不跟你争论,横竖你都是有理的!”
“那你吃饱了就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前往净菩潭。”
烈如秋的关子卖了个空,“咦?萧月泽对我说了些什么,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沐天落似是不以为然,“他无非是编排出各种借口,劝你远离净菩潭。”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让我去赴宴?”
“得此机会品尝云泽族的美食佳肴,亦属难得。莫非菜肴不合你的胃口?又是寡然无味太过清淡么?”沐天落揶揄道:“或者是,你与萧月泽志趣相合,言谈甚欢,都忘了吃东西,难得你的心情这般雀跃。”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你小子倒是挺能端着的。”
“如果是高兴的事情你尽可拖延,能多享受一会儿也不妨。再则,你迟早会说的,我何必急于一时?”
烈如秋暗暗骂了几句,咕哝道:“哼!那我偏就不说。”他胡乱填饱了肚子,一边饮着茶,一边言简意赅地提了几句萧月泽的警告,确是无甚新意。
沐天落虽然好奇烈如秋那满溢的喜悦究竟从何而来,却真能忍住不问,手里抚着两个小毛团子,神色看上去好像有点意兴阑珊。
烈如秋反而开始抓狂起来,实在憋得难受,于是故作神秘地说道:“不过,此去赴宴也不是没有收获。你绝对想不到,我在汨沙阁遇见了谁。”
烈如秋故意顿了顿,见沐天落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好自问自答:“我遇到一个灵族的少女。她的灵体乃是一只火红的灵狐,与你儿时的灵狐几乎一模一样!她也是蓝色的眼眸,银色的头发。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母亲……”
沐天落忽而打断了他,冷冷言道:“林梦月,她是我的表姐。”
“啥?!”烈如秋被当头一棒,不敢置信地瞪着沐天落,拉长了声调惊呼道:“表……姐?那萧月泽……难道他原本应该姓林?”
“他是我的姨父。”沐天落揣着小灵兽支起身体,伸手扶向石壁,摸索着走向洞口,生硬地说道:“你早些歇下罢,养足心力,明日尚有一场恶战。”言罢,他一步一顿地走入风雪,单薄的身躯很快就混入夜色里。
姨父?
烈如秋一时懵了神,瞅着面前闪烁的火光,反复掂量着这两个字,渐渐回过神来,恍惚之间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探寻沐天落的记忆,最终便是结束在汨沙阁。再联想到萧月泽的女儿竟然不随父姓,以及世间关于音圣的种种传闻,还有林梦月无头无脑的怒火……
烈如秋突然惊悟:世人皆知音圣乃是灵狐族长的独女,然而依照眼下的事实,音圣并非林氏唯一的血脉……
沐天落失去心魂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莫非就是林梦月?或者,是林梦月的母亲,是那名与沐天落的生母以姐妹相称的女子?
越来越多的谜团让烈如秋再难安坐,他跃到窟穴洞口,在风雪中寻到沐天落,见他正孤孤零零地站在寒潭之畔,顿时又失了一问究竟的勇气。
他不敢细问,更多的是不忍心:这个少年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家人,肯定是有渊源的……
烈如秋好不容易忍下猎奇之心,走到沐天落身侧,故作轻松地调侃道:“你小子站在这里做什么?回头冻成了一个冰人,我又要费一番心力。你不是说明天还有一场恶战吗?你自己也应该好好休息才对!”
沐天落依然戴着仙人玉倛,看不出他是怎样的表情。烈如秋悄悄地打量这个过于安静的少年,透过玉倛镂空处可见他双目紧闭,似是极力隐忍着某种情绪。烈如秋心尖泛酸,伸手拽住他的手腕,软言劝道:“跟我回石洞里面去吧!瞧瞧你这个样子,我也没法安心去睡觉啊!再说了,我要是说错了什么话惹你恼怒,那也是我无心之过,不知者不为过嘛!我以后不提便是……”
沐天落轻叹一息,哑着嗓子嘟囔道:“烈如秋,你是真傻。”
“喂!你这家伙是怎么说话的!”烈如秋掌中使劲,狠狠地握住他的手腕,“给你个杆子就往上爬!你倒是一点都不含糊啊!那些事情,你要是跟我坦言相告,我又怎么会生出这种误会?”
沐天落吃不住痛,手腕抖了抖,那股蛮横的力道登时卸去大半。他侧过头直愣愣地望向烈如秋,话至唇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反反复复,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收回目光,手臂轻轻扯了扯,“走罢,我乏了。”
烈如秋十分遗憾地轻叹一声,领着他返回窟穴,絮絮叨叨地扯开话题:“你这说乏就乏了吗?先且不说别的,我瞅着你怎么比以前矮了?在憩霞镇的时候,你站直了能到我的眉尖,现在过去大半年时间,你反而只到耳根了,咋还越长越回去了?”
沐天落怔了一怔,幽幽言道:“是你长高了。”
“嗯?”烈如秋有心逗他,故作严肃地说道:“小孩子正长身子的时候,你偏偏不吃又不喝,难道你要永远都保持少年人的躯体吗?难道这是长生不老的秘诀?”
哪知道,沐天落突然发作,喝道:“一具皮囊而已,你就这般在意吗?!”
“啊?不是……”烈如秋整个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一句玩笑话,他不会听不出来吧?怎么又炸毛了?
但是,对这小子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要哄着。烈如秋想着往日在烈焰庄,与同门师兄师侄也有闹出不愉快的时候,多半是说几句好听的哄一哄就和解了。
男人嘛,都讲个面子……
烈如秋的脑子想到哪里,嘴上就不由自主地开了腔:“我不是那个意思!跟同龄人相比,你的个头算是出类拔萃了,纵然是成年人里面,也没有几个能有你这般高挑的。虽然看起来身子单薄了点,脱了衣服亦不差,尺寸可算是天赋异禀了……”
“什么尺寸?”
“嗯……”烈如秋当即惊醒,心底暗骂:我这是昏头了吧?一说起来就没个边际了,什么话都往外面吐,这是一个像平日里那样可以插科打诨的人吗?他心虚虚地言道:“没什么。你不是说乏了吗?怎么还不睡?”
沐天落在炭火边侧身躺下,沉默了半晌,幽幽叹道:“你变了。”
“嗯?”烈如秋不解,“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变了?我不还是我吗?”
“以前,你是多坦荡的人,无论对谁,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如今,你也会颠三倒四糊弄人了。原以为你是我唯一不必猜度的人,却是我错了。其实,你没有必要因为可怜我就拿话来哄着我的……”
沐天落的语气透着几分消沉几分落寞,只是不过心的几句浑话而已,说的人都已经把它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却还在这里莫名其妙地惆怅,这股执拗的劲头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烈如秋只能再哄哄,“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嘛!从来没有瞒着你什么,倒是你呀,总是心事重重的,那才教人琢磨不透呢!”他说了一通软话,少年还是低声叹气,搂着小灵兽蜷成一团,让人瞧着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