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沐天落的眸子缓缓转了转,定定地瞪向烈如秋,眸中的血光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仿佛正在跟各种欲念纠结抗争。
烈如秋见他不再流泪,便将他放回绒毯上,撑着膝头站起身来,“瞧着你这样难受,我看我还是走吧,横竖是你瞧不上眼的人,免得你又生出什么念头来。”
沐天落侧过头,哑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烈如秋笑道:“我还能去哪里?只是离你远一些罢了,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嘛!虽然你看不到,但是如果我凑在近前,你应该也能感受得到。所以我就不打扰你了,这样你也能尽早平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如何对付这枚天石。”
烈如秋转身走了几步,听到沐天落嘟囔道:“烈如秋,你不要离开……我没有瞧不上……我不会伤害你的,而且你还将我的手脚绑着……好歹,你能不能把缎带先松一松,我浑身的筋骨都快要碎掉了。”
烈如秋回头看了看,见沐天落垂着眼帘,一对猩红的狐耳紧紧地贴着发顶,银制缎带隔着衣衫已经深深勒入皮肉。他不由心头一酸,连忙跪坐下来解开缎带,满含歉意地说道:“我不该将你绑得这么结实的,让你平白受了许多的苦,你可千万不要怨我……唉!只怕是这缎带勒出来的伤痕再也去不掉了!天落……”
一经得到自由,沐天落立即半坐起来,双臂一圈环住烈如秋的腰,头埋在胸前,含糊地嘟哝了几个字。
烈如秋一怔,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见这少年像个孩子一样紧紧地偎在怀里。一对毛茸茸的狐耳近在唇边,一根根银光微闪的狐毛无端地撩拨着心弦,只要稍稍低一低头就能含进嘴里……
这般妄想刚刚出现苗头,烈如秋被自己吓了一跳,当即抬眼虚望远处,一边默念清心咒,一边放空心绪,双臂僵硬地垂在身侧,化作一尊石雕一动也不敢动。
沐天落贴在烈如秋的胸口,听着胸腔里面毫无起伏的脉动,心有不甘地把人搂得更紧。这具炽热的身躯太过生硬了,让人心底生出阵阵寒意,沐天落不禁暗叹:终究是,他比我更冷静,更理智……
还不是利用他的秉性纯良,仗着他的怜悯之心,如此明目张胆地放纵自己,真是可耻啊!
就让他对自己再多一些厌恶吧!如此一来,让他放手,就不会太过艰难了。
更恶劣的事,沐天落却是不会的。他自欺欺人地把人抱了许久,突然发力将二人推开,摸索着爬到一旁盘膝端坐。
烈如秋被他一推,差点倒在地上,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不由暗骂:臭小子!是不是又把我当作你的折翼了?用得着的时候不管不顾的,用完就变成垃圾扔了,还真是过分啊!
他正骂着,沐天落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先跟我说一说,这里是什么样子的,你与我来到这里有多长时间了。”
听他语气冷静如常,烈如秋尴尬地整了整衣衫,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稳了稳心神,将此间种种尽诉一番。
言罢,烈如秋悄悄感叹:若说这世间善于控制情绪的第一人,非这妖孽莫属!没有月华相助,仅凭我三言两语,他竟然真就平静下来了……
刚有此念,沐天落似有发觉,抬眼瞥过来,问道:“你是如何摈弃心中执念的?”
“啊?”烈如秋发觉自己几乎又一次陷入情感的漩涡,马上断了念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幸好血玉吊坠从你的胸襟滑出来了,我被其吸引,月华恰巧是能够安抚心魂的。”
“原来如此。”沐天落摸到颈间,僵硬的手指抚向血玉,“你把吊坠拿去,贴身带着。”
“不用!”烈如秋将玉器塞回他的衣襟,“我的神识是可以感受到月华的。而且,说不定这吊坠对你也有益处,你留着就算是一个护身符吧!”
沐天落竟然不坚持,转而问道:“说到神识,你能将远处的瓜果泉水引过来吗?”
“不能。”
沐天落沉吟片刻,又问:“你有没有尝过那些瓜果?”
“没有。”烈如秋当即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摘一个尝尝吧!”
林间的果枝瓜蔓繁多,皆是硕果累累。烈如秋随手摘了一颗青翠的甜瓜,从中剖开,只见金瓤银籽,当属瓜中极品,瞧上去应是香甜可口。他咬下一口,却是又酸又涩,咀嚼几下后泛起浓烈的苦味,还隐隐带着一股腥臭,实在无法下咽。他将其尽数吐出,嘴里仍然充满令人作呕的味道。他扔开手里的香瓜取出水囊,先是漱了漱口,再饮了几大口,这才勉强将那股腥臭压了下去。
听了烈如秋的描述,沐天落低着头沉默半晌没有吱声。
烈如秋等了又等,实在忍耐不住,问道:“你想到什么对策了吗?”
沐天落摇了摇头,接着问道:“你有没有试过抚奏离音八阵?”
“离音八阵能解开这里的迷阵吗?”烈如秋将信将疑地拾起一旁的炽枫,“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如果这枚天石尚未征服,就无法使用别的天石。”
“天石确实是无法使用的,音阵是否无用未能肯定,总归是要试一试才知道。”
烈如秋不禁调笑道:“是哦!不过是多试一次罢了!”
听了这话,沐天落悄悄蜷起手指紧紧抓住衣角,艰难地止住心潮涌动,故作冷漠地说道:“不要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集中心力抚琴。”
“是是是!你太有道理了!你总有道理……”
“烈如秋!”
“你千万别发火。”烈如秋听到对方的语调提高,连忙屏蔽杂念,十分镇定地说道:“我只是一句戏言,权且当作调剂气氛,没有别的意思。”
沐天落暗暗惊叹烈如秋的心绪变化之快,他强行敛了心火,冷冷言道:“凝神,抚琴。”
离音八阵,曲调仍是原来的曲调,却全然没有昔日的琴意,不见一兵一卒,更不用说金戈铁马,破阵除界无从谈起。
烈如秋止住琴弦,瞅着沐天落不动声色地低头冥思,仿佛一尊镀金玉雕的神像,散着华丽的光芒,刺得酸胀的眼睛几乎要淌出泪来。
他闭上眼睛,捂着脸使劲揉了揉,极力赶走疯狂萌生的念头。
这时,沐天落低声说道:“你先蒙上眼睛休息,好好养足心力。我需要仔细推算过后,或能找出脱困的法门。”
“如此也好。”烈如秋收了炽枫,取出黑缎蒙住双眼,在草甸上躺下来,嘱咐道:“你有事就喊醒我,不要自己去冒险。”
摈弃心中的杂念,四周格外安宁,烈如秋很快就进入梦乡。待他再度醒来已是次日寅时,那张绒毯正紧紧地裹在他身上,替他抵挡了不少寒意。
烈如秋揭开脸上的黑缎,逐渐适应了光亮后,只见沐天落蜷身侧卧在十余丈开外,一对微红的狐耳十分警惕地支棱着,净白的额头金光四溢,细看之下,竟是一层密密的水珠。
烈如秋暗想:那几日,在炽热的炼丹密室也没有见这家伙出过一滴汗,来到寒透骨髓的地方,他居然会一头汗?
烈如秋披着绒毯走到沐天落身边,伸手抚去他额头上的水珠,接着用掌心贴向脸颊抚了抚,肌肤依然如同冰石一样,没有丝毫温度。
这真是见了鬼了!还从未听说过会冻出汗来的!
许是感受到暖意,沐天落侧头靠向掌心,紧紧地贴向一片炽热,同时抬手摸索着揪住热意的来源。
瞧他这般模样,烈如秋索性挨着他坐下来,将其拥到胸前,悄声言道:“平素里从来不见你喊过冷,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派头,这是何苦呢?”
怀里埋着一个冰人,这滋味时间长了确是不好受。就在烈如秋行将冻僵之前,冰人总算醒了。
烈如秋瞧着一对狐耳飞快地染上血色,连忙松开手,解释道:“我看你冻成一团,就替你暖了暖……”
沐天落抿着嘴垂着眼,手足无措地把人推开,背过身去沉默良久。
烈如秋待身子稍稍回暖,取出火炭点燃,一边靠着火堆取暖,一边悄悄打量着那对赤红的狐耳,同样不敢出声。
过了许久,沐天落回过身来,哑声言道:“烈如秋,我教你修习天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