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都,为了不教悬镜崖主生疑,我还得演一场戏,千般阻拦烈如秋探知你的下落。”神魂自嘲冷笑,瞥了一眼沐天落怀里的人,眼底一时星潮暗涌,“让我意外的是,如此愚笨之子,居然能将我禁住……”
沐天落倏然抬起眼帘,不敢置信地望向神魂,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唇角抿了抿,终是无言。
神魂瞅见这一幕,心绪莫名一松,继续言道:“为了令你的灵识现形,我不得不逼迫烈如秋孤注一掷,舍命相赌。经此一遭,我认为你的灵识理应就此归位。可惜你醒过来以后修为全无,纵使经受数倍的妖毒之苦,灵识竟然再次无影无踪。既然灵识已经放弃你了,那么还留着你这百无一用的皮囊作甚?我略施手段,引走烈如秋,再让百姓以驱魔业火焚烧庄园,等到这具残躯化作灰烬,我趁势取走圣光,你也可一了百了……”
说到这里,神魂又是一阵愤慨:偏偏是面对这个废物布下的结界,他没有任何办法,更不用说借焚天烈焰毁尸灭迹了。
沉默了少顷,神魂再度开口:“既然甩脱不掉,我只好迫使你断弃七情六欲,修习正统的天道,或能成事。尚余七枚天石散落人间,而净菩潭是最适合的那一处。‘菩提树下悟生死,万念抛尽得自由’,这句偈语并非虚言。你一定认为前往净菩潭是自己的选择吧,是为了恢复修为而去挑战天石的。哼!”
“为了恢复修为是不假,你却料不到,断舍离才是真正的挑战。”听着神魂侃侃而谈,沐天落紧蹙双眉,眼底泛着光芒,只是怔怔地盯着怀里的人儿。见此情形,神魂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离开醉竹园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御心族长,你不会真的以为仅凭自己的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吧?没错,我当时在场,只需些许障眼法罢了。何况御心族长重伤未愈,不吃不喝地在冰天雪地站了三四天,如何是我的对手?如此轻易地从御心族长的身边逃脱,让你二人信心大增。后来遇上路氏齐氏加上御风堂,想来根本算不上是什么阻碍。烈焰庄的几个弟子有点棘手,烈如秋碍于情义,必然畏手畏脚。所以,我替你们引来了影刃兄妹。”
听到这里,沐天落的面色染上黑气,他冷冷言道:“那个叫小双的小丫头也是你弄来的?”
“哦!那小丫头嘛,与我无关。”神魂倒是十分坦然,“不过,你应该感谢她,正是她的一番真情实意让你少吃许多苦头。当然,那丫头也添了不少麻烦,比如魏氏。此人的修为源自悬镜崖,在人族任了几代帝师,烈如秋不可能过他那一关。所以,我唤来公孙雴云暗中相助。”
沐天落强忍怒火,垂下眼帘,未发一言,
神魂察言观色,揣摩道:“莫非你已经猜到了?所以,你对烈如秋含糊其辞,是怕他对你心存芥蒂吧?呵呵!我不妨告诉你,公孙雴云应该已经察觉到我并非寒夜君转世,但是对于他而言并无丝毫影响,只怕是更加忠心了。眼看家族的荣光将在自己的手中重现,指派他去做任何事情,他半句话都不会多言,更何况,在我的影响下,他的修为突飞猛进……”
神魂一番滔滔自言,却见沐天落没有丁点儿的兴致,觉得扫了颜面,于是收了话题,冷冷言道:“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你何须在意他的感受?嗯……若是我再告诉你影刃兄妹是如何离开淬刃崖的,你岂不是更要有所顾忌?”
沐天落忍无可忍,斥道:“你将月影如何了?”
“一介莽夫,我又能如何?”神魂故意顿了顿,眼见沐天落的双眸透出血光,便轻巧言道:“放心,我不会为了这点芝麻小事就取人性命的。不过是摄魂取念,教他乖乖地臣服于天道罢了。”
“你将月影制成了傀儡?!”
神魂毫不在意地回道:“没错。月影晋入逍遥境的时间不长,拿捏他的心魂还算容易,不似悬镜崖主与御心族长那两人。当然,要不是我的元神被封大半,还不至于这般束手束脚……”
神魂忽而察觉到一丝异样,沐天落因为心绪激荡,无意间将隐藏于心海深处的某些想法泄露出来。
神魂被这样的念头震惊,星辉骤闪,激得此方天地无故生风。寒风扑面,沐天落当即冷静下来,敛尽心绪,淡淡言道:“你劫了月影,终是有愧于烈如秋。我亏欠他的,理应偿还。”
“你疯了!”神魂愤然叱道:“天道之下,岂可因一己之私而逆天理规则?且不论你尚且未能习得天道,纵使登上天阶,也不可为所欲为。”
沐天落反驳道:“你自诩星空至尊,言必称遵循天道天理,却轻视旁人的心魂性命,这不算是为所欲为吗?”
“蝼蚁之辈,何足挂齿?”对世间的万千凡人,神魂真真是毫不在意。但是也不等于这世间没有他在意的人。恰恰是面前的这一位,特别的棘手。
沉默了许久,沐天落抬首望向神魂,语气严肃地问道:“难为你手握通天的手段,如此一番苦心谋划,大动干戈,劳神费力。既然最终的目标是要逼我断弃七情六欲,何必将烈如秋牵扯进来?”
神魂不假思索地反驳道:“难道不是你自己把他牵扯进来的吗?离音石,藏霜,炽枫,哪一样不是跟烈如秋相关的?这些东西,不都是你给他的吗?还有隐乌道,你跟他在那个地方相识……”
神魂意犹未尽,还欲再说上一时三刻,沐天落及时打断,语气诚恳地说道:“诚如所言,你并无伤其性命的意图,那便带他离开这里吧!送他回烈焰庄,从此我与他再无瓜葛,一心修习天道。可否?”
自他来到此处,沐天落此刻方显一丝敬意。神魂怔了怔,竟然有点受宠若惊?太可笑了!神魂抛开杂念,脱口言道:“但凡能从天石里面带走一草一木,我也不至于让烈如秋来趟这道浑水,早就把你从天启石里弄出来了……”话音未落,神魂突然一怔:我这是在说什么大实话?
为了掩饰,神魂当即扯开话题:“事已至此,哪有回头之路?你可知净菩潭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等沐天落有所表示,神魂自顾自地言道:“你教烈如秋以琴音驭灵,断了萧月泽的毒道,借其癫狂发作开启天石小世界的大门。你以为只需要崩天裂地之势就可以了吗?若非我将黑石带来,你怎么可能开启进入天石的大门?”
见沐天落没有一丝惊讶,神魂不甘心,继续言道:“你绝对猜不到,还有谁来到净菩潭了。是悬镜崖主……”
沐天落哪会不明白岚先生的用意,反问道:“既然净菩潭是一条死路,行至半途,有无数的机会,你又为何一拖再拖?甚至悬镜崖主打算留下烈如秋,你为何不顺水推舟?为什么要把他推到天石里面来?”
“拖?”神魂有点犹疑:我当真是在拖延吗?如果是的,又是什么让我无法作出决断的?哦,对了,一定是因为:“若能换来一人死心塌地的追随,结局并不重要。”神魂没料到自己会脱口说出这番话,更加尴尬。他顿了顿,出言讥讽道:“难道你不是这样的打算吗?先是施惠于人,再是自陷走投无路的地步。欺他良善之心,纯朴之性,将其拿捏于掌心,换其至死不渝。依你的心智,不可能不知道净菩潭是一条怎样的去路。至于悬镜崖主……”
神魂竟然有些恍惚:那时的我,究竟是怎样的打算?怎么会有一种失控的感觉?
神魂略作深思,立即推开那些虚无缥缈的怀疑,十分肯定地说道:“悬镜崖主重伤未愈,来到净菩潭的仅是心魂聚形,在天石开启之际,天崩地裂之时,就算是他想要在你的手下留人,亦是不易。再说,我有什么理由要去帮他?”
“所幸,你这一席话虽是颠三倒四口是心非,倒也不乏真情实意。”沐天落收回刚刚表露出的诚意,对神魂的“声讨”再度无视,冷冷言道:“终究,你我本是一样的想法。”
“什么一样的想法?”神魂突感不妙,“你想做什么?”
沐天落抬手探向颈间,摸出血玉吊坠,一边轻抚玉器,一边言道:“玉弦族的灵器乃是聚集月华而炼制的,有安人心魂之效。我失去灵识已逾三月,至今尚未兽化,概因其功……”
“你不要发疯!”神魂当即喝止,“你一旦取下此玉,便会堕入兽道。你我皆知,纵观无限时光,尚无一人得以修习兽道的,那些心智未开野蛮嗜血的野兽,就算聚集星辉修行,至多是修成一个混沌无智的妖兽罢了。堂堂星尊之体,怎可由兽道而入天道?”
沐天落不以为然,“所谓天之六道,天神、修罗、人世、牲畜、凶鬼、恶魔。若论及此,兽道亦是排在第四位的。再则,既为星尊,何必要将大道苍生排列尊卑?”
“你的眼中没有尊卑,可是世人有!”神魂瞅着沐天落不为所动,改而言道:“你的体内妖毒深重,兼有寒息,如若兽化,抛却了心智,如何保证自己不会疯魔?再堕入魔道,天道定不相容!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沐天落看向怀里的人,低声言道:“若能救他,就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