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平王府内。疾风将乱雪从青石板路上掀起又落下,正如这深宅大院某些人的心绪。寒夜渐深,府中灯火稀疏,西厢房内,一缕微弱的烛光透过窗棂,映照出一位少女的身影正在房内徘徊——正是平王府的三女儿平菡柔。
此前,平菡柔无意间撞见母妃私下里与几个亲近的军士密谈,言语间说的正是如何偷梁换柱劫持烈如秋一事。
初闻这等消息,平菡柔虽然惊讶,倒也并未过于重视。然而在晚宴上经历了一番,瞧着那烈如秋的盛世仙颜,炽烈胜火的好性情,这般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一时情愫难抑。再想起母妃的密谋,如此温润如玉的君子竟会沦为母亲的囚徒,甚至有可能遭受生命威胁,那还了得?待宴罢人散回到自己的闺房,她越想越惊,暗下决心要找大哥求助。
平菡柔顾不得风寒雪密,披了件绒衣就去寻大哥。
怎奈何,她悄悄地找了整个院子也没见大哥的身影,眼见母妃就要出门了,心下愈发焦躁起来。转念想到四弟或许也能靠上一靠,就往平菡杋的屋子奔去。
平菡柔来到平菡杋的屋子时,浑身淋了一层雪,模样着实有些狼狈。平菡杋突然见到三姐这般景象,惊讶二字不足以形容自己心情,“三姐这是怎么了?”
平菡柔心知这弟弟亦是个心高气傲的主,便只说母妃为了给齐家人报仇劫了烈如秋,“四弟,求你一定要在母妃之前赶到别苑,这样才有机会救下烈如秋。”
“这事,”平菡杋的脑子转得飞快,“母妃只是要囚禁烈如秋好审问案子吧?怎么会有生命之忧?”
“你不懂!”平菡柔不敢说明白,“你先去把烈如秋放了,母妃那边我会解释清楚的。”
平菡杋眉头紧锁,心里面已经千山万水走过一遍:这些天来,郡都的传闻看来是真的了。能让母妃不顾一切出手的,一定跟天君圣物脱不开干系!
他暗自冷笑:苍泽郡总归是我平家的天下,是我平世子的天下!母妃与父王离心离德,独自闹出这一出大戏,那也别怪我了……
于是,平菡杋故作勉强的模样点了点头,还不忘再三交代:“三姐,要是母妃怪罪下来,你一定要替我说话呀!这可都是你的主意!”见平菡柔只是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便披上裘袍匆匆离去。
然而,平菡柔心中明白,单凭四弟一人之力,恐难扭转乾坤,最多是拖上一拖。她决心亲自去劝阻母妃。
当齐自诗与几个亲信正要离开王府时,平菡柔鼓起勇气从暗处闪出,挡在了一行人面前。
平菡柔脸色苍白,一身风雪跪在地上,“母妃,请您留步!”平菡柔的声音虽轻,却透着几分执着。齐自诗见女儿湿淋淋地出现在面前,不由得眉头一皱:“柔儿,你怎会在此?瞧你这一身雪,跑哪里去疯了?真是不成体统,还不快回房换身衣裳早些歇息。”
“母妃,女儿有话要说。”平菡柔跪倒在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女儿已经知晓了您的计划,求您放过烈公子吧!”
齐自诗脸色一沉,声音冷硬:“此事由不得你来过问,还不回自己房里去!”
“母亲!”平菡柔猛然抬头拉住齐自诗的袍袖,泪如雨下,“烈公子才刚刚求父王替他查案洗脱冤屈,父王也答应下来了。求您不要糊涂行事!他到咱们家赴宴是众所周知的,人要是不见了,都会认为是咱们家把他劫持了。你让父王如何交代?”
齐自诗更怒,甩开袖子斥道:“你小小女儿家,管这些大人的事做什么?再说了,你父王需要交代什么?成王败寇指点江山,又不是过家家的儿戏。”
听了这话,平菡柔哭得更凄凉,“可是,可他是无辜的哇……您要天石圣物,这本来就于理不通……难道齐王家的下场还不能……”
齐自诗当即打断,怒不可遏:“闭嘴!你懂什么!这是家族大事,关乎我们的生死存亡!眼见平家的斩心刀就要不保,往后在苍泽郡更难立足。烈如秋身上的天君圣物,那是我们翻身的机会!”
“可是圣物本来就不属于咱们家的呀!”平菡柔哭喊道,“咱们怎能因一己之私,做出这等不义不忠的事来?母妃,齐王家的教训还不够惨烈吗?”
“哼!”一再听到女儿提起齐家,如同火上浇油。有这般良机能压过齐家一头,齐自诗是断然不会放过的,更何况那是能够号令天下的天君圣物。她望着眼前泪眼婆娑的女儿,心中更加冷硬,不容置疑地言道:“柔儿,你还年幼,不懂这世间的险恶。有些事,不是守住正义就能安身立命的。行了,你不要再说,赶紧回去!”
“母妃!”平菡柔再次拉住齐自诗的袍袖,近乎哀求,“女儿求您了,放手吧!求您了!”
齐自诗用力甩开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够了!此事我自有主张。”说罢,她不再理会女儿的哭喊,转身步入夜色,一行人迅速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平菡柔呆呆地跪在原地,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知道,这一夜,不仅改变了平家的命运,也让她心中的世界开始崩塌。哭了一会儿,她似是下了决心,抹了抹脸,起身往南郊奔去。
再说陌青啸。他与栱桐桫椤一同来到南郊,各自在密林中挑了适合隐藏身形的绝佳之处,静观即将发生的一切。
陌青啸瞧着风雪中的动静,在心中暗自思量:平家闹出的这场风波,究竟会如何收场?妄图尊上的圣物,真是一群夜郎自大的小人!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一阵车轮压轧雪地的吱呀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陌青啸凭借从小在暗影森林练就的本事,身形虽动,却悄无声息,很快就靠了过去。只见一辆华贵的车驾快驶来,车驾上一人赶马,二人护驾,三个人穿着一身白衣,白巾覆面,像是几个雪人,身手间倒能看出几分修为不俗。
正当车驾即将拐入通往别苑的小道,马儿突然被什么绊住,一声嘶叫扬起了前蹄。驾马人急扯缰绳,好歹将车驾停稳,却听一阵噗噗噗声落在雪地里,十来个人穿着夜行衣戴着面目狰狞的木头面具,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涌现,迅速将马车团团围住。车驾上的人显然未曾料到会有此变故,慌忙间聚集气息将车驾保护起来。
来的正是平菡杋和他最贴心的手下。平菡杋也不出声,只将手里的一把弯刀挥了挥,刹那间,刀光与寒息交织,半空中闪亮起星星点点的寒光。
一场猎杀很快就结束了,随着一声清啸,早就藏在密林中的十余匹玄骠马奔来。平菡杋十分满意地退到一旁,瞅着手下将车厢内绑得结实仍在昏迷的烈如秋扔上马背,并套了个黑布袋在他头上。而后点了一把火,也不管是否烧干净,就打马从密林离开了。
陌青啸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不禁感叹:打小就听说人族生性奸诈,为了利益甚至不顾亲情,果不其然啊!
他一边向栱桐传了消息,一边跃上另一棵树桠,朝平菡杋跟了过去。
路上的火很快被夜风吹灭,乱雪扑了上去,一会儿工夫就成了乱雪堆,轻易瞧不出雪下的玄机。
不久,齐自诗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到别苑,踏入黑洞洞的别苑大门,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死寂,别苑内空无一人。齐自诗心中发紧,立刻下令搜查整个别苑,但结果并没有让她太过所望:显然,近几日别苑没有人踏足。
齐自诗强捺心头怒意,命令随行的仆从们四处搜寻烈如秋的下落。然而,真正的烈如秋还没有找到,假烈如秋先高一脚低一脚地回来了。
眼见平镜混混沌沌地跪在地上,顶着烈如秋的那张面容,齐自诗自然没个好脸色,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有没有被人识破?”
平镜却只记得自己与路氏兄弟把酒言欢,而后便不知怎么离开了川凌庄,按照事先的约定径直来到别苑。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回道:“应该没有被识破。只是……”
“只是什么?”齐自诗现在十分没有耐心,“有话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