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生怕死,”萧祁评价道:“按理说今日碰到的这两桩刺杀都是不该有的,还没开始周旋就下死手,他是生怕我们瞧不出是他干的吗?未免太心急了。”
霁泽云思索,语似引导,“若非走投无路逼不得已要置我们于死地,那就是……”
萧祁了然,接下他的话,继续说:“那就是狗的主人发话了,狗才盯住靶子撕咬不止。”
“是了,”霁泽云满意点头,“看来赵义察觉了什么。”
萧祁让霁泽云靠在床头,自己坐在了床边。
听霁泽云接着说:“如今赵义拿着过径司的权,滦州十八郡承担了京城的粮,不多不少已经抵达京城境内了,荼州向来自给自足,可狄州的粮食供应却迟迟未到。过径司调令下不来,狄州骨城兵线长,那里的粮食最多还够一个多月吃的,就等着樊州荆州供军粮呢。”
骨城可以称得上狄州的外城,兵线一直拉到狄州边郡的十里关口,十里关口向外越过狼山,不远就到了離荒老家,长线的一众荒原都是離荒的地盘,因为雪天占了年的大多时候,離荒的草场只能在夏季养活自己的人和牛羊,到了冬,十里关口易攻难守就只能日连着日都遭受抢掠,近年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是让来势汹猛的離荒第十三士骑抢走了过冬的大半粮草,狄州仓廪亏空,荆州不愿借粮,狄州十六城齐齐上书京中,硬是饿了两个月,最终才从荼州千里调粮填了肚子。
虽然由其它州供给军粮不容易,可狄州天生天长就是种不好庄稼的命,百姓碰巧得了離荒的土长羊,这才配出了能在狄州十六城长得好些的小胡羊,起码用来过冬的衣料够了,多出的也可以与外四大州交换粮食。可碍着離荒始终虎视眈眈想要抢夺粮草,边郡的粮都是少量多次地发,以这种方式来避免大量的亏损。可这也就意味着,狄州百姓和将士们的饭碗都掌握在一个过径司手里,保不齐就要饿肚子了。
“今年離荒太平,日日欢宴热闹得不行,没有人抢,狄州的粮就还能撑够一个多月,可偏偏是从樊荆调粮,这一案不完过径司就能拿着理由不放粮草,”萧祁说,“所以要速战速决了。”
狄州上京远隔千里,四大州齐齐挡在中间,陈情上书的将领肩负着守稳十里关口到锁天关沿线的重任,没有往返狄州金都的时间供之挥霍。况且,就算排除万难站在明堂上,文官的唾沫星子足够淹没边郡军粮吃紧的消息,“局外人”尚且有评头论足的权力,可其身处其中却未必。
“我明日在全城搜查,如果进展顺利,还能出城去看看别处,就不回来了,”霁泽云说:“逃逸在外的知府还按原先所说寻找,不用耗费过多精力。”
“你要是不回来了,我明日正好去荆州整兵,先把樊荆的护城军防看了,再去瞧一眼那个还热乎的富家‘帮凶’,也不用回这府里了。”萧祁挨近他,在他额上覆吻,“如今关系算是扯明了,你在樊州要更加当心,孙果宽今日欲杀却未得手,肯定会再找机会下手。”
“我本也不打算瞒着,他知道就知道吧,”霁泽云懒懒的,双手搭上了萧祁的肩。
本来想藏着的,孙果宽根本没必要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外加本就是来究底监察的,没必要太高调,所以车子都是分乘,言语都是官话。但孙果宽已经不是有心防着他们了,而是起了杀人的心思,知府不在意督察监官能不能定他的罪,只想着来之人一死,自己就能逍遥法外了。那他们也不用藏着掖着,你想办法杀人,我想办法查案就好。井水不犯河水,等待究竟是谁人的水冲了谁人的庙,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萧祁勾笑,一记轻吻,把霁泽云放进里侧,自己睡在外侧,他说了要抱着霁泽云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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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好生安葬了,”孙果宽坐得安稳,面上丝毫没了堂前的惊慌失措,添了些许悲伤。他的亲信不多,全部都是陪他从地底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子上的。
“大人……”属下却面露难色。
孙果宽烦躁地“啧”声,“支支吾吾的做什么,有话就说。”
“属下们方才去收尸,可……可、人已经被北渊王的人带走了!”
孙果宽稍愣,深深叹息,隐忍说:“行了――”不知怎的忽觉口干舌燥,便自己倒上茶。
一口茶还未吃,两个裹紧单薄衣衫的女子推门而入。“这么快就得手了?”孙果宽乍惊。茶搁凉就糟践了,但也只好恋恋不舍的先放一边,手还扶着盏沿。
“官人,奴家连他的身都近不了呀,”女子诉苦一般,说:“有一个生得那般好,怎能是随便瞧得上人的,况且……况且人家本是一对,这怎么能得手的了啊!”
“风帐才跨过一点,就算是要下迷药,也得要他肯碰奴家不是?”萍儿姑娘也解释道:“可这两位分明就、分明就是……”
“给我说清楚!”孙果宽闻觉不对,斥问。
两个姑娘给孙果宽原模原样地全讲了一遍,半点也没添油加醋的成分,实实在在的。孙果宽恍然,大惊失色,煞白着脸一时间无话可说,口齿不清,“这……怎会。。”
“官人,那奴家与您定下的事?”萍儿试探地问。
“事情没办妥,还胆敢再与大人谈条件?”旁侧属下冷言冷语的,眼中带着鄙夷。
“唉?”孙果宽抬手示意属下不必再说,缓神道:“哦……知道,我说话向来算数,定好的事照旧,你们下去吧。”
萍儿大喜,掩饰着脸上的笑容,拜谢过后拉着姐妹一起退下去。
频频失利,孙果宽复叹了一口气,给属下说:“没办成事,就杀了吧。她家老人的病也不用再治了,自己唯一的闺女都要死了,他们若是知晓,想必必然会伤心的,竟然是这样,那就送他们一家子一起上路吧。至于多余人的,既然本就姐妹情深,不如便让她一陪到底,去阴曹地府继续姐妹情深吧。”
句句都像是询问的语气,可却没有一点更改的余地。
窑子里的姑娘找官府借银子,想要给母亲医突发的顽疾,被州府撞见,答应她办成事就给她母亲治病。差事要两人,一同窑子里的姐妹想要帮助她,便和她一并接下了这不知要冒多大风险的差事,因为两个姑娘不会想到,衣上涂的并不是迷药而是毒药,就算此事办成了,也不过是被当做替罪羊给人送命。
未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卑微人互助,高权人烂德。
命运又何曾放过本就行路坎坷的苦命人呢?
就快到窑子的窄巷里,几步之遥,两道血光和一声呃在喉咙里的悲鸣,刺不破夜空却渗穿了地底。
茶盖落杯响,昏鸦略过,空留几声哑鸣。
茶终是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