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显杏扶着的左臂还在不断滴血,他脱力地半坐在地上,少时,几个应城军跑过来,“将军,你怎么样,他们……”
“他们不是来抢劫的,”宁显杏示意着自己没事,眼里多了些落魄和压抑不下来的恐惧,对着破晓之光,他缓慢地说:“他们此袭,是为炫耀自己的新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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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能干多少就干多少,萧祁嫌弃史俊太慢拖拖拉拉,干脆让他回去了,自己带人探牢就是快,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就是这儿了,最后一个,”领头人解下门锁,引萧祁一行入内。
萧祁边接下氅衣递给伤影,边扫视走过的四间牢狱,“嗯?”他皱眉说:“这儿少了一个人。”
伤影接过氅衣询问:“主子?”
萧祁偏头问狱苑:“郑家的夫人呢?”
“她……她还在水牢里头呢。”狱苑隐约觉得不好。
“水牢?如今的证据就是关押审问,你们把人放水牢里干什么?”萧祁冷下脸来时总有一种逼人的气势,训得狱苑浑身一惊,冷汗直冒,萧祁招呼:“白平,你去把她领过来。”
“是,”白平领命,对后边的呆愣原地的狱苑说:“带路吧。”
萧祁走到少年跟前,看着少年靠着墙,艰难地用被铁链绑住的手撑坐起来,对上他带有敌意的眼睛,平声:“你就是郑火季的儿子郑钧吧,那你爹的事你知道多少,都说说吧。”
“你又是谁?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快把我娘还给我啊!”见这脸蛋就是被审过了,郑钧身上的鞭伤还没结好痂,嘶喊时面目扭曲导致伤口又再次挣裂,流出鲜血。
伤影看得直皱眉,瞪了一眼守在牢房边上的狱苑。
“小子,我可不是来给你报备的,说过了就再说一遍,你爹自杀前可有什么异常?”萧祁就那么站在干草上,盯着未及弱冠,或者说年岁同启阳一边大的男孩,心道:如果有更多线索不止于自杀就更好了。
“我说过了……”郑钧劳累一般垂下了头,又咬着牙喊出来:“我爹不是自杀,更没有什么畏罪,他是被人陷害的!究竟还要我说几遍!你们到底明不明白啊!”
“你凭什么就确定他不是自杀,而是被害,如果是,那又是谁?”萧祁说。
“凭什么?凭什么,”郑钧无力地扯着面皮笑,抬起头,依旧是大喊,“就凭他许了我娘,今年带她去游雪!不行吗!他从不骗人的!”少年眼里蓄了泪,却没有掉下来,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谁害他,不该是你们去查吗,为什么要让我们认罪呢……”
萧祁“唰”地转头,后边的狱苑一怔,就听他问:“你们用刑是想让他们认罪?屈打成招!”
狱苑早就冒了冷汗,此时差点跪下去,颤颤巍巍地回答说:“是大人让我们用刑的……郑家的脏银都给搜出来了,肯定是……让他们认罪呀。”
“本王根本没有看到遗书,你们是没查就直接定罪?能耐呀,滚去给你们大人说,叫大理寺去查,查清楚了再来跟本王说话。”萧祁刚说一半,狱苑便俯身跪倒在地,等萧祁一说完就爬着转身逃也似得出去了,当真滚着走的,王爷让他滚去,他可不敢不听。
伤影:“……”司空见惯。
郑钧微微抬头看着这一切,语气好转却依旧有气无力,感叹说:“看来您是个大官啊,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郑钧发自内心的笑了,心道:“娘,我们终于撑到有人来救我们了,您就再忍一忍,只要再忍一忍就能为爹洗冤昭雪了……”
伤影把外边剩下的两个狱苑都各踹了一脚,叫他们也跟着滚了,垫垫主子的氅衣走回来,靠在了刑具台边上,就听他主子回答郑钧说:“前提是你爹真没干脏事儿,不然谁也救……”
“主子!”白平倏然在转角喊道,“郑夫人已经死了。”
“!”
萧祁无声攥紧拳,捏得玉扳指磨响。
伤影:“死了?怎么会死了?”
白平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萧祁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没了人想问出线索就更难了,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少年身上,未免太残忍了些。
“下边人说郑夫人是当天就受刑审了,一直不认罪,说自己夫君是被冤枉的,”白平说:“他们就自作主张把人扔进了水牢里,准备让她吃点苦头再审,狱卒说今早人还活着,不知道为什么眼下才不过过了三个时辰,人就没气了。”
三十道带出血的鞭子印,脖子上一块烙铁的烤印子,这些伤口渗入雪水,瞬间便能让人感受到蚀骨的寒冷和撕裂般的疼痛,每一个水波纹都在用力挣扯着伤口,把血抽出来冻又冻不住,只能一点点泡到烂。对于她来说,幸好脸还露在外面,那是她拼命转头躲过烙铁留下的面容,她想在奈何桥边再见到夫君的时候,还能是自己漂亮的样子。
可惜啊,她已经够坚强的了,却还是挨不下去了,在自己可以出水前的一刻,提前解脱。
“啊!――啊――”
郑钧在听到死讯的瞬间,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不住的颤抖起来,眼泪垂直不断的滴在地上,如果地面足够干净,那么眼泪倒影出的,刚刚还未收回去的笑脸,一定是最巨大的讽刺。他扯着嗓子叫,绕过萧祁和白平就想冲出这间牢狱。
“娘!!!”
“站住!”萧祁眼疾手快,扽住他的领子就把人摔进草垛子里,“你想越狱吗?你娘死了你也不想活了是不是,知不知道今天你如果从这里跑出去一步你就算是认罪了,你爹也就彻底定罪了!到那时再想昭雪?想屁都没有用!”
刚才的一跑仿佛用尽了郑钧所有的力气,被萧祁拽推开,摔在草垛上蜷缩了身体,他只能无声的啜泣起来,快要放弃自己了,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就快要死了。
“那些人,我不会留着他们的命,如果你想找死我也不拦你,但为了你爹你娘,你如今也得活着,”萧祁凶完,深深叹了口气,静默半晌,叹说:“等你能问话了我再来。”
萧祁看着他停顿了几个呼吸,最终转了身,就在要踏出门的前一步,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等…等。”
“……”萧祁微微苦涩的笑了,想着:还想活就好。
他重新站回了原处,寂静的等待下一句,耐心十足。
伤影食指上套着个小刀在转,他正心疼地看着卧在干草上颤抖着没有睁眼的少年,在心中浅浅叹息,一个走神,小刀“嚓”的割下了怀中氅衣的一小撮毛。
――“……”――――
白平看他一眼,伤影愣住了,赶紧把小刀放回去抖了抖氅衣从新抱好,不忘擦去鬓角的并不存在的汗。白平无奈摇头。闯祸了,藏好。
良久,“……娘受刑的时候说过,我爹最后去了童廉府宅,童府……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了。”郑钧没有睁眼也不曾起身,他抱着自己,声音小得可怜。
“……知道了,”萧祁点头,停顿两秒说:“坚强点。”
紧接着转身。又听到身后人带着哭腔说:“我爹说过,我们家行商……家里的金银出入,所有的账目,都是娘来记的,那些脏银不是他的。”
萧祁背对着少年,沉声,“嗯。”
伤影为主子披上氅衣。不久人都走了,郑钧慢慢睁开眼睛,泪还在流,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在这模糊里,仅仅是幻影,他仿佛在看自己的爹娘。
将自己抱的更紧了,他说:“这是娘说的,账上没有那笔钱,我爹也从不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