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短刀,卡进砖缝里,一点点把它翘出一个角,然后将它抠了出来。我原想抱住石砖把它放在地上,没想到这玩意死沉死沉的,差点脱手,要是砸到脚肯定超级痛。
我很小心地让它触地,再缓缓放下。它和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敲一块井上的石板,有一种水波荡漾的感觉。
砖头后面是石灰墙,墙上有一个巴掌大小的洞。透过小洞可以看到,墙体里面竟然是无数枚大小不一的齿轮。齿轮们缓缓地转动着,悄然无声,细致妥帖。在洞旁边有一个字,看上去像用剑锋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的数字六。
这栋楼居然是一座机械楼。整个建筑完全由机械构造。如果想要打开暗门,就得找到机关开启方法。
不得不说,建造这栋南山楼的人真是太有才了。竟能凭空想象出一栋这样庞大的机械造物,并且将它制造出来。
原本我以为只有斗气和炼药才是这个世界上的主流,看来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大陆上也是一片各行各业繁荣昌盛的景象。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每一个领域应该都有自己的领军人物。无论是斗气修炼,占星算术,机械工造,历法演绎,都有着自身的奥妙。能吃透一门技艺,就已经是宗师级别的人物。而那不知名的前辈竟然能将机关要术钻研到如此境界,实在令我叹为观止。
不要小看这栋楼里面的这些齿轮。当初建造的时候,它也是一片一片仔细设计,精雕细琢,逐一成型,最终完成了这样规模宏大的建筑。它能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始终运转着而没有倒塌,甚至如今依旧在运转,可见当年的建造者是怎样用心良苦。
这并不是拿一堆简单的金属拼拼凑凑就能办到的,每一片齿轮在什么位置,起什么作用,要承受多大的力,大小不同的齿轮之间要咬合多少才是最恰当,每一个部分要完成什么工作,最终整栋楼的机械运作起来的效果如何,全部要在设计的时候就一片一片地计算。这是怎样庞当的计算量,就算是现代人来做,都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
如此看来,不由得我不感叹这栋楼的设计者是一个怎样伟大而疯狂的天才,或者精神病。只有这两种人能够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花费十年甚至百年的时间来研究某一样东西。在这个斗气为主流的世界里,把机械制作发展到这样精妙的地步,没有超乎常人的耐心和韧劲是绝对做不到的。或许在常人眼里,他是个痴人,不修炼斗气去搞这玩意。在我眼里,他是个举世无双的鬼才。
如果这位机械大师还活着,真想一睹他的风采。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因为对一个完全不懂机械的人来说,研究这种大师级别的东西完全是天方夜谭。
但是,这位大师似乎为试图探秘的人留下了一些简明易懂的线索。每一处小洞里,都可以看到一枚齿轮是静止不动的。它突兀地独立于所有齿轮之外,如果将它往里按,它就会被卡进背后的齿轮组里,和其他齿轮一同开始运转。
如果这位大师纯粹不想给人开,就不会留下线索,既然留下了,就是为了给有缘人的。可是纵观斗气大陆,能解开机械谜题的人估计屈指可数。那么大师应该不会存心刁难人,这些齿轮只要按照给出的数字顺序按进去,应该就能打开密道。
不过这只是我凭经验推测,我可不敢保证随便瞎弄没问题。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我小心翼翼地把第一个齿轮按了进去,小齿轮立刻和旁边的齿轮扣紧,开始慢慢转动起来,然而并没有发生什么。然后我按了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第八个。
第八个齿轮按进去之后,和其他齿轮紧咬着转动起来,但是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在我以为我可能是弄错了的时候,忽然“咔哒”一声响,吓了我一跳。紧接着,旁边的一面墙忽然向左横移,露出后面的一扇门。那是一扇用铁造的双开门,我双手按在两侧门上,金属的触感冰冷异常。我用力前推,铁门向内打开,背后是一片漆黑。伸头向里看,只有脚下的台阶继续向下延伸。
走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行,谁知道下面有什么?
我看着黑咕隆咚的深井,心里毛毛发憷。犹豫了好一会也没有决定要不要下去。然而这时候铁门比我先动,它竟然自行开始关上了!
“啊!喂喂!”我赶忙去推它,却不料刚才不甚费力就能打开的门此刻却变成了一堵铁墙,无论我怎么推都是泥牛入海,无法撼动分毫。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关上。
“我靠!你丫多等两秒钟会死啊!我又不是不进去!”我气得一脚踢在铁门上。然而它文纹丝不动,我反而被反冲力震得差点摔跤。铁门静静地立在那,像在看我的笑话一样。
“行!算你狠!”我再次用力推开铁门,咬着牙就走了下去。后脚刚刚踏上台阶,门又咯吱着关上了,封了我的出路。我吓得立马在墙上摸索,却没有找到机关。
靠!我忘了要先找好出去的路。
真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罢了,来都来了,我就不信这地方没第二个口出去,又不是古墓。
楼梯很宽,可以供两个成年人并肩走,往两边看却深不见底,也不知道底下是什么。台阶一直往下,是条直道,走不多远就到了平地上,往前看好像是一条甬道。我的斗之气不足以点亮整个空间,但是可以看到,甬道两侧的墙壁上有一个一个凹进去的石窟,每一个石窟里都放着一盏油灯。里面的油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竟然放了这么久没有干,还有种奇异的香味。这香味古怪得很,我闻着闻着感觉里面有股血腥气。妈耶,不会是人油吧?
我掏出打火石点燃油灯,灯油燃烧起来的时候,香味更浓了,却反而让人舒服起来。真奇怪,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油灯的光亮晦明难辨,不足以照亮一大片,只是在油灯的周围亮起了一团橘红色的暖光,然而距离下一个烛台能照亮的地方又有点远,中间就出现了黑暗的部分。于是回头看时这条路就这么明暗明暗地交织着向黑暗延伸。
我沿着甬道往前走,忽然看到右手边有一扇门。甬道还没有到头,但这扇门让我很在意。因为上面贴了张封条,封条上写着零零寥寥几个字。
内有恶狗,慎入。
呵呵。
这哪个白痴写的封条,走到这里了你写个内有恶狗,还慎入,你逗我呢?能不能有点内涵?哪个游戏打到最终BOSS门口,提示语不写“地狱之门闯入者死”而写“内有恶狗请准备好肉骨头小心进入”,不怕笑死玩家吗?这么牛逼哄哄的一栋机械楼,精心设计了那么多年就为等待一个有缘人闯进来,然后在门前挂上“内有恶狗慎入”的招牌,大师的理念果然高级……
不过说实话,内有恶狗比地狱之门还让我觉得胆寒,毕竟地狱之门里面冒个鬼啊怪的我也想象不出来,但是一条大狼狗对着我嗷呜嗷呜……噫……但是就算里面有恶狗我也只能喂狗了,不然我怎么出去?继续再往前走说不定前面又写个条子,内有恶猫?
我大着胆子揭了封条,推开门。
久违的光亮照得我眼睛无法适应,闭上眼睛又感觉脓腥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
视线恢复之后我才看清屋内景象,锁链,锁链,整个房间挂满了锁链,纵横交错如同蛛网,冷光穿过锁链的森林照进来,乍一看我还以为闯进了钢铁蜘蛛侠的老窝。
房间里除了锁链,好像还有大堆大堆的枯草。枯草们躺在那散发出奇异的味道,有点熟悉,还很呛人。该不会是烟草吧?
“咳咳……”
我的神经瞬间紧绷。
哪来的咳嗽声?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人啊?难道是贴着我进来的?而且听这咳嗽声,绝对上了年头。哪来一个老头子跟着我进来的?
我僵在那不敢动,眼睛四下偷瞄观察四周。
“想杀你早死了。”咳嗽的那人淡淡出声。那声音,分明是个女孩子,还很稚嫩,不超过十岁。但是刚才那咳嗽声,乍一听真的很像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子,还是烟瘾很大的那种。而且对方说话的语调,怎么听起来那么诡异,好像一个千年老妖怪一样。
“来。”
没有命令,只是简单地招呼一声。就好像你走进别人家门,主人上来迎客,端茶奉水,略显客气地邀请,“请坐。”
我走进房间里,抬起密密麻麻的锁链钻进去,这才看到究竟。
房间居然破了一个洞,一个很大的洞,大概能供三个成年人并肩穿行。而光线从外面流进来,洗亮了房间里的光景。
我看见一个孩子,很小的一个孩子,头发眉毛,一概全白。她只穿了一件短短的布褐衣,细骨伶仃的手脚上绑缚着粗大的锁链。我甚至怀疑这锁链的重量会不会将她细小的胳膊腿压断。
那个孩子根本没在看我,也没有透过大洞看外面。她在看着房间里的那一堆堆的干草。
她的目光并没有很深邃,但好像能穿透时间。她一个人静静地在这里,在一堆铁锁链的绑缚中没有历史和未来地过了一天又一天,积攒下来的孤独好像是北极的冰川,在风雪里堆积成刀锋一样的凌厉。
“请问……你是?”我试探着出声。
“咳……卷根烟。”那孩子咳嗽了一声,然后缓缓开口。她说话的语气很慢,但慢得让人很心安,是那种透着来自骨子里的宁静舒缓。见我不动,她又说道,“脚边。”
我低下头看着脚下一缕缕的丝状干草。这些干草果然都是烟丝。而且闻起来味道还不错,应该是上等的好烟丝。
我按照她说的,拾起一点,从包里拿了张纸一卷,然后给她送过去。她有点艰难地把手从一大堆的锁链下抽出来,锁链纷纷坠地,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她接过烟,放在嘴里,也没看清楚是怎么弄的,烟就被点燃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从鼻子和嘴里吐出三道白气。那姿态,分明是个上了岁数的老烟鬼。
“请问……”我再次试探出声。
“远一点。”她打断了我。
“啊?”
她没有解释,而是看着我的脚。我这才懂了她的意思,退到了一米以外。
然后我就这么站着看着她喷云吐雾。
一根烟抽完了,她将烟头在墙上掐灭。然后随手一捻,烟头就变成了飞灰。
“请问……”
她没说话,也没打断我,但是把眼睛闭上了。我只能傻愣在那不知道如何是好。半晌后她重新睁眼,乌黑的眼珠子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一样,轻轻一笑。
那是个无声的笑容,让人不自觉地产生寒意。她的注视好像有力量,能榨干我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我有点想回避她的微笑。
但她很快又收了笑容,只是朝着洞口努了努嘴,“那边,上去。回去。”
“额……您……”不得已用了您这个字,因为从目前状况来判断,这家伙要么是个千年妖精要么是个道行特高深的前辈,“您怎么会在这?”
她本来想闭上眼睛的,被我的问题打扰,有点不耐地扫了我一眼,“不知道。”
“您……在这里多久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忘了。”
“外面……有人知道您在这么?”
“不知道。”
……
跟她交谈很累,如果她不想说话的话,我问什么她都是“不知道”“忘了”。
“晚上,有五阶魔兽。”她慢悠悠地开口。
我背上的汗毛瞬间乍起,五阶魔兽?这里不是学院么?怎么会有这种玩意?不行,得早点溜。于是准备撤走,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那这洞这么大……魔兽进来了,你怎么办?”
“加餐。”她淡淡地说,平静,坦然,看着地上那堆烟丝。似乎她对烟丝的兴趣胜过任何东西。
“……”我有点不甘心。难得来一趟,什么都没弄明白,就被下了逐客令。虽然很想多打听点事情,但是她已经厌烦了,我感觉得出来。还是不要惹恼她比较好。
于是我颓然地往外走。
“想问,明天再来。”背后传来她淡淡的声音。我很想回头看看她,但是忍住了。
有什么话还是等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