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萧家已经破败的家门,我回头看。昔日繁华的萧家大院,如今成了残山剩水,一派荒凉。我转身,直奔乌坦城的魔兽驿站。
拐过街口,我看到很多人围成墙,隐约看到人墙对面有人挑着一个个红木的箱子在走。我钻过人群,挤到前排去看。
至少三四个红木箱子,壮丁们挑着箱子缓步前行,一个接一个送入一个不算富裕的门庭。
周围人都在对箱子指指点点说着什么。我拉了拉一个面目和善的大婶,“大娘,打听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大婶指着那些箱子,看不出喜悦还是不屑,“也不知道这个人家交什么好运,听说他跟云岚宗攀上了关系,云岚宗给他送了这么多好东西。箱子里面仙丹灵药珠宝,随便一个都价值连城。不知道这人和云岚宗来往过呀,怕是有鬼吧?”
住在这宅子里的人,算是我的老熟人。以我对他的了解,怎么会和云岚宗攀上关系?尤其是在云岚宗刚刚毁灭过萧家之后,忽然给他送来这些宝贝,不能不让人起疑心。
我退出人群,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拿地上散落的砖头垫个脚,从外墙上翻进了宅子里。
七八年过去了,也许是记忆模糊,也许是岁月凋零,这里竟然半点不像记忆里的那个院子了。
小的时候,这个院子明明好大好大,是我永远探索不尽的藏宝乐园。角落里永远爬着一串爬墙虎,墙根一串野花野草肆意疯长,把堆放着的扫把架子全部盖上绿衣。院子里有一块不大的花圃,是那个女人牵着我的手插上一根一根的树枝圈出来的。她带着我在花圃里撒下种子,第二年就绿油油冒出新芽,红红黄黄的花开成一片,蜻蜓蛱蝶飞。
院子里还有一块空地,那里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像她的心。我就搬个板凳坐在那里晒太阳,看蚂蚁搬家,等石头开花。她倚在门口远远地看着我,脸上永远带着慈和温柔的笑。
时隔多年,再回到这里,我才发现,这里其实很小。院子小小的,堆满了杂货,下脚的地方都不多;房子也小小的,砖瓦破败墙灰剥落。地上都是杂草,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涉足。当初她带着我用树枝圈出的花圃,只剩下疯长的野草,插在地上的树枝东倒西歪,还有两根发了新芽。
我走到那间小房子前,推开门,浓重的灰尘味呛得我咳嗽起来,屋中积下的灰尘可以踩出清晰的脚印。
桌子,椅子,墙上的挂画一点都没有变,只是落满了灰。桌上的茶盘里,三只倒扣的杯子,一个小壶,还有一个翻了的小杯。
我转身,右边是空荡荡的房间。半开的门上结满了蛛网,房间里同样满是呛人的灰。我推开门走进去,屋中的陈设一样简单,一张干净的床,一个小桌靠窗。窗户纸已经破了,黄得发枯,再不会有人为它糊上新纸。
走了两步,房间就到了头。
原来这个房间这么小,小得一下子就走完了。记忆里这座屋子明明很大,大得只有那个女人牵着手才能走,走完这间屋子要用一个童年那么久。
床头还有一个三角铁架,铁架上放着一个盆,盆里有一条毛巾。盆里本来应该还有水,毛巾原本是泡在水里的。水干了,毛巾也干了。七年的时间,能夺走一个多病女人的命,同样能干涸一盆水。
眼前景象变得模模糊糊的,好像有水要从眼睛里流出来。房间在模糊中变了,没有灰尘,没有蛛网。一个美丽的女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她面色苍白,额头上搭着一样苍白的毛巾。
一个小孩子蹲在她旁边,不停地搓她的手,想用自己去温暖对方。
女人不时痛苦地咳嗽,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小女孩蹲在她身边很乖巧,不说话也不哭闹,只是陪着她,照顾她。
忽然女人睁开眼,抓住了那个小女孩的手,面色恢复了健康的红润,那么有力,好像已经逃过了死神的套锁。她在说话。我能看见她嘴唇翕合,却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像交代了很重要的事情,女人直挺的身体又软了下来,重新变得无力,她软软地说了句话。小女孩立刻跑出去,拿起桌上的壶,倒了一杯水,刚要端起,回头一看,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床边,再也不动了。
她慌忙转身,碰翻了水杯也不管。跑到床边,用力抓住女人的手,她知道,女人的时间到了。小女孩没有哭,只是用力地抬起女人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她的小脸那么僵硬,倔强地紧紧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说,也不流泪。
真不像个孩子啊。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蹲下身,轻轻地靠近她。我怕太突然,她会吓得逃走。可是她没有动,任由我的手搭在她肩上,她也只是紧紧地贴着女人的手。这是今生最后一次能握住女人的手的机会,她又怎么舍得放开呢?
两颗滚烫的眼泪涌出,视野忽然清明,一切都消失了。我蹲在无人的床边,手心触到的只有虚空。
女人不在这里,那个女孩也已经走了,被送到了另一个地方。从此这个房间,这个院子,都空了。
我擦干脸上的泪,站起来走出屋子。今次来这里,不是为了缅怀。
从背后拿出审判,将裁决收进纳戒。白毛死小孩给我的好东西我还从没用过,今天正好派上用场。从已有的线索来看,今天在这里八成要动点手,裁决太危险,在一堆斗者都不到的家丁里用它会造成无数杀伤。就算要跟那个男人交手,审判也够用了。
我走到前院,看见壮丁们把一个接一个的箱子抬进来。男人站在前院的空地上指挥壮丁们,“来来来,放在这里。那个,到后院去。”他面带笑容,满是春风得意。
壮丁们听他吩咐,把箱子抬到屋子里,又往后院去。
男人看着大红箱子,还有堆放着的其他珍品奇异,心情大好。随手打发壮丁们离去,大手一挥,指挥下人把门关上,就急急地往院子里跑,要去看那些宝贝。
我走到后院门口,双手环抱倚着门看他表演。
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箱子,顿时道道金光闪烁,箱子里山珍奇物环绕氤氲宝气,耀眼逼人。男人随手捧起一把,双眼里尽是痴迷的光,又随手散落再去抓另一把,忘情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如今也轮到我风光啊!”
他又跑去打开别的箱子,捧起里面的书卷丹药,放在鼻子前,贪婪地吸着书卷的墨香,丹药的仙气。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环抱天地大笑起来,好像俯仰乾坤,一切尽在掌握。笑得那么猖狂那么畅快,好像积压了几年的悲愤都在这笑声里疯狂地抒发。
“看你那么陶醉,真是不忍心打断你。”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淡淡出声,“不过你介不介意告诉我,这些宝贝是怎么来的呢?”
狂笑着的男人浑身一滞,猛然回头看着我,惊诧瞬间褪去,眼里只剩疑惑和不耐,“你谁?哪家娃来捣乱!轰出去!”说完一挥手,家仆们立刻就上来要抓我。
我回头看着那些扑上来的家丁,也只是身形比较壮硕而已,实力不及斗者,并不太麻烦。用足力气一抡长刀,连刀带鞘正中面门,离我最近的家丁甲就被敲得晕头转向不分东西南北了。我顺势踢了他屁股一脚,把他踢趴在地上,然后转头看向男人。
“哪家的?毕竟就见过一面,不认得也正常。”我懒得多说,“我不想伤和气,只想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男人忽然冷静下来,打量了我一番,忽然醒悟过来,“哟,原来是你!看样子在萧家混得不错,跑到我这里来耍威风?还是他们怕我到处给他们抹黑,让你来查我?!”
我不想继续这样没营养的对话,用刀在地上顿了顿,提醒他我不是来说好话的,“和萧家没关系,只是我自己来看看。”然后四下观望一圈满地的奇珍异宝,“要说不错,好像你现在比萧家还滋润。昨天云岚宗天降乌坦城,才有你今日的风光吧?”
“哼!我家的财富轮得到你来管?趁我没对你发火,赶紧走吧!”男人不耐烦地挥手,又去看他那堆宝贝。
我忽然冒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如果我把他这堆视之若命的宝贝当着他的面毁了,他会有什么表情?想着,我慢慢走到一个箱子前。
“站住!”男人来不及出手拦我,大喝一声,“你敢碰这些东西一根毛,就别想出这个门!”
“是吗?”我头也不回,“那你就拦我吧。”说完拿起一颗足有婴儿头骨大小的夜明珠,狠狠往地上一砸!
“啪”的一声,夜明珠应声而碎,四裂开来变成几块碎块。
“混账!——”男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几乎是扑过来捧起那些碎块,心疼得整张脸都拧在了一起,“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我毫不在意地踢了踢飞溅到我脚旁边的碎屑。
男人忽然跳起来,愤怒如狂地揪住我的衣领,双目充血地咆哮,“你这混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看着男人那张愤怒到扭曲的脸,我竟然吓得哆嗦了一下。男人好像要变成恶鬼,张开满口獠牙把我吞进去,嚼得骨头都碎了才肯罢休。
但我忽然又很开心,莫名其妙的。看到他被我气成那样,心里有种发狠一样的得意,畅快淋漓,甚至要咬着牙从牙缝里笑出声来。
“你卖主求荣得来的宝贝,我毁一个是一个。”
“卖主求荣?谁是主?你们萧家吗?哈哈哈!”男人忽然发疯一样地大笑——怒极反笑,“你们萧家如此对我,我还要对你们恭敬?”
“萧家对你怎么了,能让你把萧家藏身的秘所告诉云岚宗换取财富?”我一点也不想笑。
大长老既然疑惑为什么云岚宗能够找到那个防空洞,说明云岚宗本来应该不知道。既然云岚宗知道了这个秘密洞穴,又给男人送来这么多东西,加上这个男人与萧家曾有婚配联姻,男人泄密于云岚宗是最合理的解释。
男人眼神忽然转冷,看着我一语不发。由极动到极静,我也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只能和他对视。
“你不知道。”男人的声音很冷,饱含几年来的积怨,冷得像沉默千年的寒冰,又忽然暴起,“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家族,带给我怎样的耻辱!换取财富?哈哈哈哈,何止出卖萧家!我告诉你,如果可以,我甚至要亲手毁灭那个家族!看着那个挂着牌匾的大宅子忽然就掌握了整个城的命脉,我恨不得有一天搞垮了它把你们都埋进去!哪怕用拳头!用牙齿!”
我没有回应他,静静地等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