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快点,腰背用力。”
随着那声没人情味的训话,树枝“啪”的一声抽在我屁股上,疼得我直咧咧。我慢慢压下去,然后艰难地撑起,一双胳膊直打颤。
“屁股不要翘,用腰上的力,不是用胳膊。”
“我……知道……啊!”
“闭嘴!会破功。”
我只好紧闭上嘴巴,继续艰难地背着她做俯卧撑。
“刀是好刀。”她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我听见她摆弄刀鞘的声音,她拔出了其中一柄,晃了两下。听声音,动静很小,她玩的应该是审判。她把刀在手里掂了掂,低头问我,“你会用么?”
我憋着气,不理她。
白毛死小孩继续说,“这短刀,是直刀,用来刺。力道足够,也可以飞刀杀人。斗气修炼好了,以气御刀,也不成问题。”然后她用手里的审判敲地上的裁决,“长刀是弯刀,劈砍用。要大力,还要能用。这刀,不是给你的。”
我咬着牙,“不给我……那……给谁……”
她又一树枝抽在我屁股上,“闭气!”
我一下子脱了力,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背上那个该死的家伙仿佛根本不知道我腰快断了一样,自洽地拍着土起身,又拿树枝抽我屁股,“起来,继续!”
我艰难地撅着屁股爬起来,重新摆出俯卧撑的姿势。
这该死的白毛死小孩,说要我训练,日常课程就是俯卧撑,折腾得我腰酸背痛。我但凡抗议,她还道理一套一套的,说什么斗气发挥的基础是身体,身体素质太差斗气用出来没打中敌人自己先骨折。我要是再抗议,她直接拿树枝抽我屁股。
“你的修炼方法不对,根基错了。这谁教你的?”
我停下运转的斗气看向她,“萧薰儿啊,她给我的功法。修炼路线也是她教的。”
白毛死小孩抱着手臂,“斗技教对了,功法教错了,哄谁呢?”
我忽然被她这么一点,好似想通了什么,急忙说,“水龙斩韩云鬼也指导过我。你说对错,什么对错,哪里错了?”
白毛死小孩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她猜到了我的意思,但她没有点破,只解释斗气相关的东西,“你的修炼路线错了。斗技方法对的,运气方式也对,出招时机好,那小家伙没白教你。但根基不正,用不出来。”
我于是问,“修炼路线还有对错之分?什么是对的?”
白毛死小孩手指在我身上点了几下,“这,这,还有这,都没用上。”
我并没觉得她戳到的是什么穴位,但她这么戳死猪皮一样戳来戳去弄得我浑身痒痒,我挪着屁股躲开,“说归说别乱动手啊。什么什么没用上,修炼路线就那么一条,有没顾及到的地方也很正常吧?”
“正常?”她气得要笑出声了,“行行行,来你坐好。”她懒得跟我废话解释,站在我身后,吩咐道,“凝神!”话落一巴掌拍在我背上。
浩瀚的海浪涌进我身体里,像有巨流往我体内倒灌,将我的斗气整个裹挟着,往一条我从未注意过的经脉涌去。那力道过于强硬,一瞬间贯通经脉的感觉痛得我差点蜷起来。
“卧槽尼x!你轻点!”
“闭嘴!不要分心!”
不是我不努力凝神,实在是一瞬间经脉要炸开的剧痛让我忍不住嚎出杀猪一样的叫声。
然而叶岚完全不顾我的抗议,速度不减反增,全身的经脉都跟着要燃烧起来了似的,那涌进来的火属性斗气带着灼热的能量,像一柄烧得火红的铁钳沿着我的肌肤烫慰。
叶岚操纵斗气的气势虽然看起来粗野,但实质落到我身上的时候,却并没有我以为的那样鲁莽,走宽大通畅的经脉时,速度快而稳,分散进入细小的经脉时,又缓而柔,显然她已经很照顾我脆弱的经脉体魄了。
但不管她进入我身体的斗气是如何地慎重,斗尊的庞大力量仍然不是区区一个斗师可以承受的。那道火焰一样滚烫的斗气,几乎要让我窒息,又好像要让我全身都燃烧起来一样。
终于,一个完整的周天结束,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这条全新的修炼路线,终于整个地连成完整的环。我原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叶岚并没有退出,反而又一次进入这条路,发起新的修炼循环。
有些让我意外地,第一个周天结束之后,我体内稀薄的斗气原本是被强行裹挟着流转,随着她斗气运转的深入,被她的斗气带动,慢慢自发地跟上她的步伐。身体由内而外开始发热,不再是受她斗气的影响,而是自己变得温暖起来。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我努力保持结印的姿势。
而此时,她原本在我体内匀速运转的斗气,不再停留于宽阔的经脉,而是准确地进到分支脉络中,又不停留地回到主干道上。我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仿佛刚才第一轮快速的运转只是为之后的深入做的准备一样。
第二个周天结束,叶岚立刻又开始了第三轮。这一次,她不再局限于我身躯,开始向着四肢进发。从手臂到指尖,从大腿到脚趾,似乎每一寸都不放过一样地侵入。这比刚才的火热来得还要强烈,我甚至感觉到自己极少流汗的手臂和大腿都开始舒张,往外浸出汗珠子。
伴随着第三轮的运转开始,我发现自己与她本不相融的水火之气竟然开始有相融的趋势。她的斗气不再顾自独立流动,而是慢慢贴上我经脉的内壁,仿佛是要变成我的斗气一样。
被别人的斗气引带着修炼,萧薰儿第一次教我瀚海诀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但是萧薰儿的动作远不及叶岚来的老练,相较于萧薰儿的小心谨慎,叶岚好似对我每一处经脉都了如指掌一般,在我身体里进退得宜。我甚至觉得叶岚有点像那个王婉然,同样的老练稳重,同样的轻车熟路,也是同样精准到位。可我对叶岚却没有像对王婉然那样抗拒,于是被她的斗气感染,我也跟着燃烧起来。
第四轮循环马不停蹄。这一次叶岚好似熟门熟路了,于是采取了非常快的速度。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她对斗气的控制如此精准,在我体内这样快速地前进时,还能够照顾到那些细微的分支脉络,连指尖都被她的斗气触及到了。我隐隐觉得身体好像无法再承受这种高速的运转,四肢不受控制地舒张开来,已经无法再保持结印的姿势。我用力地向外伸出手,连指尖都在拉长,像是要逃避她的斗气一样。
在最初的痛苦和随后的愉悦都过去之后,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轻微的绝望感。我好像在期待着这次修炼尽快结束,但叶岚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过去萧薰儿也曾经这样教过我运转斗气,但她只是一轮带过之后就收回了。像叶岚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带着我循环,被这样强迫着修炼,渐渐有种如坠深渊的危机感。恐慌,不安,还有祈求着尽快结束却又不断落空的绝望,几种负面情绪裹挟着交融,我开始有意识地想要去抵抗叶岚的斗气,想要推着她赶快走,或是把她挤出去。
叶岚轻易地觉察到了我的小心思,她不退反进,故意似的在我的经脉上撞了一下。这一动作并不重,但我在适应了正常的运转之后,忽然遭遇了这样一次偷袭,身体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方才那些小情绪立刻一扫无踪。我乖乖地配合她继续修炼,随着她的步伐推着斗气继续游走。
叶岚的斗气离开我的四肢,重新又回到躯干上,我已毫无防范的意思,任由她主动引导我运转斗气。
这个时候,叶岚在我背后发话了,“不要停下,你学着自己掌控,沿着刚才的路线。”
我努力凝神,集中意识去控制那些被叶岚的斗气裹挟着运转,从而变得有点散乱的自己的斗气。她似乎在慢慢地收回进入我体内的斗气的量,我便依照她的吩咐,主动地加入自己的斗气,慢慢接过身体的部分主导权。渐渐地,不再是她完全占据主导地挟制我,我开始配合着她,同她的斗气一起,在运转时浸润着身体的每一分经脉。这样类似于结伴同行的感觉,也是我从来没有过的。
我细细地吸着气,连丹田里好像也开始有火苗燃起。随着那炽热燃烧的火属性斗气在体内每一分前进,经脉内好似也要喷火一样,具有着水属性斗气绝不能带来的高热感。斗气流经那些我从未注意过的经脉时,叶岚的火便产生了燎原之势,好似它们枯等这么久,就是为了在这一次的狂欢中绽放。
此时此刻,斗气流转的高热令我已经连盘腿的坐姿都很难再保持,意识早已飞离身体,晕旋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世界似乎已不存在,只有身体内如江河大海一样的斗气和被斗气浸润的身体都是如此滚烫。好像有闪电在身体里炸开,电流直击每一根神经,全身上下都蔓延起轻微的麻痹感,整个都要掉进漩涡里,又好像是要飞上天。我隐约能感觉到风和云在身边流动,又仿佛能听见水在耳边浸没。
叶岚的运转速度忽然慢下来了,她似是要收回斗气,于是在循环过程里,速度越来越慢。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又好像在费力地喘着气。之前数次循环过后还没有被浸润的经脉末端此刻全都躁动起来,好像久旱的大地呼唤着甘霖。她的斗气流转越是慢,这股躁动越是强烈。我还没主动将斗气流向那些经脉,它们就已经自行地吸收我的斗气了,一不留神连叶岚的火属性斗气也不免被它们掠走了一些。那蕴含着爆裂能量的火斗气被强行吸入身体的时候,与我自己的斗气发生了冲突,像是一团团火星一样炸开,刺得神经发痛。
这是最后一次循环了,速度又一次加快,好像比之前还要快,像是急速地攀向山巅,又像是冲破云层往天空高飞。水与火融汇成了一体,在宽广的经脉河床里高速奔流,每流经一个关口都像是冲破一层关隘一样,每一次突破都让这股斗气更加庞大。斗气汇聚成河,要奔腾入海。在体内极快地走完一个循环之后,最终汇聚到共同的终点。
这种煎熬一般的修炼结束,我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一样,腿脚全软,一个咕咚直接栽倒在烟丝堆里。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才发觉我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简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可身上却还是热的,连手脚都觉得滚烫,倒像是泡了个热水澡一样。
叶岚做了个收功的动作,起身坐到我身边来,拨开我黏在额头上的碎发。
我抓住一把草,往她身上扔去,但手脚都没力气,于是飞到一半那些草就都落地了,纷纷扬扬撒了我自己一身。我勉力喘息,“这是……什么修炼法?”
叶岚一根一根捡走我身上的烟丝,“这叫双修,两人配合,一同修炼,不但事半功倍,且大有裨益。只不过,你斗气太弱,达不到与我双修的条件,所以只能单在你身上。”
我翻了个白眼,“双……你娘啊……你咋,不和我爹玩……来折腾我……”
她直接照我脑门来了一下,“玩?想什么呢。你爹对修炼没兴趣。你要不是我姑娘,我管你死活。”
我又喘了半天,这才觉得手脚力气都回来了,于是挣扎着坐起来,试探着动了动体内的斗气,有些惊讶地发现,刚才那一下子,竟然让我的斗气又翻了好几个台阶,细算算,好像提升了四五级的样子。我觉得一阵好笑,“修炼要是次次这么带劲,还提升得这样快,那还一个人玩什么啊,找个对象天天玩双修算了。”
白毛死小孩又被我气笑了,“你是等级低,又吸收了我的斗气,才升得快。正常双修,就快一两分。”笑过之后她又严肃起来,“双修不简单。两个人,斗气,功法,性情,体质,都要合得上。你当配种,随便什么人都能双修?”
我拿脚蹬她,“去你的,配什么种,好好的正经修炼给你说得像少儿不宜似的。”
她没有接我的玩笑话,“丫头,你要活。不能和我一样。你要知道,这路有多危险。”她伸出手,把我的头发一缕缕拨顺,“古族,你怕,是对的,好的。要学会怕,会怕,才能活。”
我看着她的脸。她脸上的神色很凝重,又满是担忧。
身上的温度慢慢降下来,没那么热了。湿透了的衣服贴在后背上,甚至有点凉。我揪着衣服,想把它拽开,不让它贴着我的背。“我……我的功法,瀚海诀,萧薰儿她,……”我支支吾吾,措辞措了很久,也开不了口。
她摇头,一拍我的后背,“天晚了,你该回去。”
我走出去两步,还想再问。但她已经缩回了草堆里。她没有抽烟,但不理我了。
离开南山楼后,我直接往学校外面走。不知道为什么,我迫切地想要去看看唐小冬。
真的很感谢萧薰儿把唐小冬葬在那个湖边,没有人打扰她,就让她静静地沉睡。
其实这何尝不是同魔鬼或者神明的交易。我以伴随一生的痛苦为代价换来她永恒的安然沉眠,她可以就此睡去不再醒来,可是我要替她守着生的期望,永远永远地守下去,直到我一生尽时。
或许她会看着我吧,在某时,某处,看着我成长到能独当一面才离开。她那么善良温和的人,就算不在这世上,还是会放心不下我。
可我还没离开南山,就感到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
那是一种本能的、极其强烈的危机感。不是有致命的敌人在身后,不是有可怕的陷阱环肆,更像是你站在地狱的门口彳亍,不知道会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把你推进去。
惊恐中我提着审判的手在颤抖,即便这样锋锐的刀刃在手也不能驱散不安。
万籁俱寂,连鸟鸣都远离这里,好一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四周只剩下死寂,死寂中我嗅到了一丝刀光剑影的肃杀。
我不可遏制地大口喘息,恐惧中连呼吸都有些艰难,冷汗沿着额角涔涔流下。
背后!
想也不想,拔出审判,回头一斩!
“呀!——”
一声婴儿般稚嫩的悲鸣。
锋刃过处千万条墨丝飞射,像书法大师挥笔,凌空写意豪气万千,刹那间风云变色。
我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