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树林里有座桥?桥上还有灯笼,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石头雕出来的立柱,中间镂空,放着蜡烛。也不知道是谁点的,而且刚才我在雾里绕了那么久都没有看到过这座桥,难道真的是雾的缘故吗?还是说刚才所见只是做了一场梦呢?
这时候太阳已经没入西山,只留下天边最后一点微红,夜幕降临。已经到了晚上,也就不用再担忧住宿问题了,反正肯定是要睡野觉,先找找看哪里比较适合休息。
我往桥边上走,打量这座桥。这桥大概两三米长,连接两岸,两头都有这种石头柱里的小灯笼。桥下是很浅的溪水,水面离桥大概只有一米高。
我走到桥上,往下看,溪水清浅,虽然天色变暗看不太清楚,但是溪水底下应该是些鹅卵石。
我还要继续看,就听见旁边有人大声吼,“阔阔哒!”把我吓了一跳。
我扭头往旁边看,正是刚才那几个巡逻的官差。为首提灯笼的那个正用灯笼指着我。
我赶紧掉头就跑,往桥的另一边去,他们又在后面追。
过了桥之后是另一片树林,我一头扎进林子。本以为这个林子足够大,能够藏身,没想到没跑几步就出了林子,出林子后,前方入眼是一大片稻田。
这下遭了。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
我看后面那些官差,都举着叉子追,眼看就要追上我了。是回头,还是继续往前?按我的性格,肯定不会继续往前跑,而是在熟悉的地方停留,争取甩掉他们。但是现在我才是那个人生地不熟的,连那个迷雾树林他们都能穿过,我可没多大把握能逃脱。可是继续往前,这一望无际的田野想要藏身,除非完全天黑,而且一点火光都没有才行。
好在现在已经快要天黑了,天边最后一点点深红的云层即将消失,光线也越来越暗,如果此刻钻进田里去,说不定真的能藏身。
于是我加速往前方跑,哪怕后面那几个官差叫得再大声也不理会。
然而我根本没料到的是,看似一条小路通向农田,但是眼前居然是个至少三米高的断崖,直到我一只脚踏空才意识到大事不好,然而我已经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和机会了,就这么向着断空栽了过去。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平拍在地上,还做好了摔倒的准备,甚至已经发出惨叫,但更离谱的还在后面。这断崖底下居然还有一道壕沟,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但是我清清楚楚看见底下有一大堆草垛子,我整个人直接砸在了壕沟里的草垛子上。然而我整个人又忽然被一股力道给拖住了,没有实打实地砸下去,好像那草垛子伸出手来接住了我一样。
那几个官差已经在上面冒头了,他们往底下看了一眼,就指向旁边的斜坡,准备绕道下来追。
然而我身下那个草垛子已经驮着我飞快移动起来,向着和官差们完全相反的方向。我这才意识到,这个草垛子是个伪装,里面有其他的什么东西。
草垛里的东西脚程飞快,一瞬间就把那几个官差甩不见了,他从壕沟里爬出来,沿着田野小路飞快地钻,像只地鼠一样,一下子就到了一个超大号的仓垛前。草垛里的东西扒开仓垛,把我扔了进去,紧跟着自己也进来。仓垛里只有一盏小煤油灯,我借着这么点黄豆大小的灯光勉强看清这里面是个什么模样。这仓垛里躲着两个人,加上草垛,不,应该说是披着稻草扎成的蓑衣的第三个,一共三个人。这三个人我虽然叫不出名字,但是都打过照面,大家都是船上的乘客,而且是和那个“勇哥”一起的。
当间一个头发一缕黄一缕黑的杂毛对我说,“你果然也是偷渡的。”
我料想他们跟我跟了很久,撒谎没意义,于是点头,“是,我是上错了船,又不能回去,没有什么介绍信,也听不懂他们东瀛人说的话。”
杂毛旁边一个老鼠鼻子拍我的胳膊,“行吧,反正你被官差盯上,肯定跑不了了。跟我们回去见见勇哥,你放心,从大陆来的都是朋友,我们都相互帮忙的。”
现在我手里一张牌都没有,如果要自己去找一个安身之所,难免又碰到刚才那样的情况,还是跟这几个人先去见见勇哥更加妥当。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也没有翻脸的理由。
不过老话说穷凶极恶,利聚而来利尽而散,和这些黑暗里的老鼠打交道,还是要千万当心。毕竟我在他们眼里未必是一只刚刚入行的老鼠,还有可能是一块肥肉。
我们在草垛里待了好一会,估计那群官差走了,天色也暗下来,这才钻出草垛。他们带着我沿着田埂走,直到到了一间小屋子里。
老鼠鼻子掌上灯,杂毛在地上铺满草,另外一个秃头坨过来说,“今天先在这里过夜。这是我们在这里的一个落脚,明天,我们就出发到神都去。”
“神都?”我向秃头坨发问。
秃头坨摆摆手,“也不是要到神都,其实是神都边上的白河。勇哥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白河?是河吗?”我又问。
“不是,白河是个小城,不过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杂毛回答,“关于白河其实还有个笑话……”他正说着,忽然像是想不起来似的停下,“额,下次再给你说。”
其他两个人也没接他的话往下说,于是我也就没能听到这个笑话的内容。不过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所以我没有追问。
老鼠鼻子转过头对我说,“以后别说自己是偷渡,我们都是‘龙头’,要记好。见面问一句‘过岗没有’,回答‘山太高’。答不上来,就不要多说话了。你答不上,别人也不会管你了。”
这大约就是所谓道上的行话吧,别人教我我就好好学。把这几句话记下来之后,我又问,“那几个官差追我的时候喊什么,米锅侠,米锅侠,那是什么?”
秃头坨回答我,“那是东瀛话,偷渡的意思。听到这个得恭喜你,你有加入我们的资格了。”
我在心里苦笑。
杂毛招呼我们,“快睡吧,明天起来有好长的路要走。”说着自己先找了最边上的角落躺下。
我被夹在老鼠鼻子和秃头坨中间,也不好意思提出换位置,只能闷头躺着。那老鼠鼻子身上一股臭水沟的味道,真像是个活在阴沟里的老鼠。秃头坨也好不到哪里去,之前就是他背着我跑,大约是出了一身汗的缘故,现在一股子腋窝的酸臭。
老鼠鼻子熄了灯才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秃头坨睡了十分钟后,开始打起震雷一样的鼾声来,简直就像波音飞机在耳朵旁边起飞,而且是一架接着一架。老鼠鼻子和杂毛倒还好,虽然有鼾声但都不大。没想到睡到后半夜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一声“就是你!”,我正巧在做被官差追着跑的梦,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垂死梦中惊坐起,才发现是别人在说梦话。
半夜里被惊醒之后,我就睡不深了,模模糊糊能听见鼾声和梦话,感觉好像没过多久,老鼠鼻子就爬起来挨个拍我们,“睡够了就赶快起来,赶紧走吧。”
秃头坨睡得很死,老鼠鼻子拍他的时候把杂毛都惊醒了,他还没醒。于是杂毛起身对着秃头坨的屁股踹了两脚,秃头坨这才摸着脑袋起来,“咋?”
“咋什么,走了!”老鼠鼻子把灯放在桌上,收拾好包裹,回头对我说,“跟紧点。”
我原本还在想,以我斗师的水平,不至于跟不上他们。可当他们真的跑起来,我才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这群人不知道是不是练逃跑长大的,脚程飞快,明明没看见他们迈步有多大有多快,但是走着走着我就被甩到后面了。我只好一路小跑跟着他们。
我们出来的时候天色未明,四周都是昏暗的蓝色。我虽然能勉强辨明方向,但是由于不知道四周是什么村什么镇,所以也不清楚自己是在往哪里走,只知道是一直朝着北方。
我们没有走多远,穿过田野之后是一座山,他们爬上半山腰,从半山腰绕过这座山继续往前。到半山腰的时候,老鼠鼻子指着远处一座非常高的城墙对我说,“那里就是神都。”
我往他指的方向眺望,那的确是一座非常大的城市,虽然不能比加玛帝国,但至少有三个乌坦城那么大,甚至不输迦南学院的外院面积。
老鼠鼻子继续说,“我们现在在的这座山叫玉取山,这座山上是没有妖怪的。”
妖怪?
“等……等一下,你说,妖怪?”我打断老鼠鼻子。
他点头,一脸严肃,“东瀛有很多和大陆完全不同的东西,既不像人,也不像魔兽。东瀛人管这些东西叫妖怪,用东瀛话说就是‘莫挪挪怪’。”
莫挪挪怪?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奇奇怪怪的名字。
“这些妖怪力量不比魔兽弱,大斗师斗灵碰到了都不是对手,只有靠东瀛的除妖家族消灭他们。妖怪平常吃人,为了保护平民,所以除妖家族就在一些重要道路上设什么咒还是术,妖怪就不能靠近了。像神都这种大城,妖怪根本不能靠近,玉取山也是。”老鼠鼻子一边摸鼻子一边说,“不过我们马上要绕过神都去白河,白河那边就没有保护了,遇到妖怪千万小心。”
我云里雾里点头,跟在他们后面。
妖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里不是斗气的世界吗,为什么会有妖怪?妖怪长什么样?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妖怪也用斗气吗?唔……无法想象。
我们并没有靠近神都,从玉取山上下来之后,走了另一条被杂草盖住的小路。神都四周都有巡逻兵,不靠近就是为了避开他们的视线。老鼠鼻子领着我们几个一路拐弯抹角抹角拐弯,总算到了一个稀稀拉拉的小村子。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白河镇。
我本来想半道上要是能遇到一两个妖怪,还能见识一下他们什么模样,可惜并没有。听老鼠鼻子说,妖怪只在夜里才会出现,于是作罢。以我现在的本事,别说是个妖怪,就算是让我去逮只兔子,我还未必能逮着。
白河镇说是一个镇子,其实只有十几户人家,有大有小。和我之前进的那个村子不同,这里路上不仅有人,而且有不少,大家搬了板凳坐在一起聊天,有用东瀛话的,也有一两个说大陆话的。老鼠鼻子带着我们进了镇,镇里的人都看了我们一眼,又各自转回去忙自己的事。只有一个长着鲇鱼须一样胡子的马脸走过来,和老鼠鼻子问话。
“翻了山的,都是青龙?”马脸问。
老鼠鼻子示意了我一下,答,“一条水,叫蛇缠了。”
马脸捋了一下自己的鲇鱼须,“有毒没毒?”
“没有,菜花。”老鼠鼻子看了一眼镇子外面,问,“蟒来了?”
“没。今天嚼菜帮子。”马脸说着就转身,“你们最后一碗,再来没了。”
老鼠鼻子招呼我们,“跟上跟上。”然后就跟着马脸,往一间好多屋子的小杂院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