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他们会睡得更晚一点再起,没想到我起来之后不久,一个二个也都起来了。
大家聚在一起吃早饭,也就是喝了点稀粥,吃点馒头拌咸菜,身上有活的就出去干活了,没活的留下来看家。
说是看家,其实剩下的也就四五个人,坐在院子里聊天打牌。
我和常乐把剩下的工作做完,收拾干净之后,正要把不要的东西全部扔出去,就被那个马脸叫住,“诶诶,垃圾别乱扔啊,要分类的。”
“什么,垃圾分类?”
马脸点头,然后一手拿着牌,一手拿着烟,一边打牌一边说,“可燃垃圾要在火耀日和木曜日扔,不可燃垃圾是水曜日。三条不要,二饼。”然后他嘬了一口烟,“木头和铁要分开,大家伙要捆好,”说着他把烟叼在嘴里,慌里慌张拿起一张牌,插进自己的一把牌里,然后用力甩在桌上,“幺鸡!糊了!给钱给钱!”
我只好又把这堆破烂各按各地摆成一堆放在角落里。谁知道他说的什么金木水火是什么东西,又不说清楚,那就让他们自己负责。
收拾完了之后,常乐一个人倒在地上,说自己累得要吐魂了。我就让他自己休息,去找马脸打听周围环境。
马脸这把牌摸得不是很好,正在犯愁,就不是很耐烦,“周围都是自己人,七饼。”然后他用大拇指食指中指把烟送到嘴里,一面盯着自己的牌一面吸了一口,又把烟拿开,“不是也听得懂你说话,白河镇,都懂大陆话。你他妈打哪个啊,老子打七你打七,你杠上了是吧!”
我见他这模样,也不敢再找他问。倒是旁边看牌不语的杂毛笑了,“我听说,出门左边有个小卖铺子,那个店家是大陆人,还会说东瀛话,你有什么事找他就行。”
我就应声出门,沿着土路往左边走,走出不远,果然就看到一个小平房,店主正在和一个戴着帽子的人聊天。店主是个瘦瘦的小老头,笑眯眯的,应该很好说话。
我走上前去问好,“你好。”
店主看我问他,就转头过来,“小哥,来买东西呀?”
我摇摇头,“啊,不是,我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想打听点情况。”
店主就笑着跟旁边的戴帽子的人说,“又来一个大陆人,这里越来越热闹咯。”那个戴帽子的人也笑了。店主回过头又来问我,“你想问什么呀?这个白河镇,本来是东瀛人的小村子,来的大陆人多了,才变成这样。”
我就追问,“除了您还有哪几个大陆人的屋子,我了解一下,免得敲门敲错了。”
店主的听过了这话,笑容就淡了一些,“可不能随便敲门。东瀛人呐,最怕没来由敲门了,他们都说,傍晚来敲门的肯定是妖怪,不给开的。”
我心想,之前好像就是在傍晚时去敲门借宿,难怪没有人开门。这些东瀛人把我当妖怪了。
店主继续说,“其实这里大陆人不多,隔壁那个屋子,听说都是大陆来的。其他,也没几家啦。”
我点头,忽然想起来之前捡到的那个脚环,于是问,“白河镇有没有铁匠?会打金银首饰也行。”
店主点头,“有哇。”旁边那个戴帽子的也跟着搭腔,“你往那边,沿着那条路走,过了那片玉米地,有一个金屋,那是个老铁匠,手艺好的很。他是东瀛人,不过会说大陆话,你就讲大陆话,不要紧的。”
我谢过他们,往他指的方向走。东瀛现在还是仲秋,玉米虽然摘完了,秧子还在。还有各种时令瓜果蔬菜,长得都很漂亮。
过了玉米地之后,果然有间屋子,门口是柜台,里面深得很,有两个人正围着炉子,叮叮当当地打铁。他们打着赤膊,脖子上围着毛巾,皮肤通红发亮。
我走到柜台前,挥了挥手,“老板。”
那打铁的两个人停下动作,一个人拿毛巾擦汗,向我走过来,另一个继续打铁。
走过来的这个是个中年男人,胡子拉渣,声音又粗又低,“大陆人?”
我点头。
“要买什么东西?这里有农具,厨具。”
我摇摇头,从纳戒里把那个坏了的脚环拿出来递给他,“能不能帮我修一下?”
铁匠老板拿过去,翻来过去仔细看了一下,说,“十金,三日后,取货。”
我猜他说十金是十个金币的意思,于是从钱袋里拿出十个金币。他果然收了,然后就走回去,继续打铁。
我想,既然他说三日,那我就过三天再来吧。那小卖铺子的老板都说这铁匠手艺不错,交给他应该没问题。
回到屋子里,老鼠鼻子他们还在打牌,常乐已经不见了。杂毛看到我,就对我说,“那个小家伙被叫去洗衣服了,你也跟着去帮忙吧。”
我一边在心里想,我是不是又回到了当初的萧家,一边慢腾腾往后院走。
到了后院,果然常乐蹲在这里,把衣服放在石头上,拿着洗衣棒乱打一气,边打边抱怨,“为什么,我只能做这种事情,不能去帮忙送货啊!”敲了几棍子后就敲累了,于是坐在石凳子上,两眼放空,目光无神,和尚念经敲木鱼一样拿着洗衣棒往石头上敲。
我赶紧叫住他,“这样乱敲会把衣服洗坏的。”
常乐大约是走神了,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啊……是你啊……我,我本来就不会洗衣服啊……”
我只好在他旁边找了个凳子坐着,手把手教他,“先从小件的开始吧。你看这件,领口和袖口都是很容易弄脏的地方,在这里撒上皂角粉,然后用力搓。”一边洗我一边问他,“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在家里没干过家务活吗?”
常乐笨手笨脚地学着洗衣服,慢吞吞回答,“我父亲,以前是做生意的。家里虽然不是很有钱,但是不担心吃穿,所以我从没干过这种活。”
“既然不担心吃穿,你又怎么摊上人命官司的?还一路偷渡到东瀛来。”我隐约觉得有点不安。这家伙该不会和我一样,全家被人陷害吧?
常乐低着头,连搓衣服的动作都停了,“我……不是……是我妈妈……”
我手上这件衣服已经搓干净了,于是我抓起另一件,且搓且听他讲。
“我妈妈,是……是东瀛人。”
东瀛人?那么说他是个混血,额,也不算混血。但是,他妈妈的身份和他的境遇有什么关系?
“大陆,边境城市,其实有规定,不允许,和东瀛人结婚。”常乐的声音很低,“妈妈的事情被人发现了,所以……有人向城主举报,父亲因为这件事,就被抓了。妈妈也被他们送回了东瀛。”
不允许通婚,抓到就要遣返……我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不像是个发生在斗气大陆上的故事,反倒应该发生在地球才对。斗气大陆上的人,不是只要天天修炼修炼就好了么,谁管你结婚对象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
还有这个东瀛岛也让我觉得不对劲。它太像一个真实的世界了,丰富,充满实质,东瀛人大陆人都在这里真实地活着,而不是那个除了斗气什么都没有的、仿佛是业余程序员编写出的世界程序、每个人都像提线木偶一样的斗气大陆。虽然这话由我自己来说很奇怪,但的的确确是我的亲身感受。
不……不止是东瀛。其实在万流城,我也有类似的感觉。
自从避开了那个名叫“萧炎”的人的目光,我才看到真实的斗气大陆。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由于我刚才的走神,已经完全不知道常乐在讲什么了,只听到最后没有前情后果的一句话,我赶紧打住他,“等等,你说什么,什么消失了,谁消失了?”
常乐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有点像是见了鬼,好似他刚才叙述的是一段非常超现实的回忆,“那天他答应我,在桥上等我,我就带着包袱去了。我到桥上,他就在那里等我……可是我走过去的时候,他就不见了……包袱也不见了……有人向官府报案,我被当做凶手抓了……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又来了,这种断断续续没头没尾的故事。好吧不能怪他,毕竟是我自己听漏了。总之大意就是,有什么人要他带着东西,到一个桥上见面,结果对方不见了,东西也不见了,大约是遍寻不见,他就被当做杀人犯抓了起来。
“有人说,在河上看到了他的尸体……其实什么都没有!”他突然放大声音,吓了我一跳,“没有人找到他,包袱也不见了。太奇怪了!我被抓了,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继续搓手里的衣服,这是最后一件,全部搓干净之后,我把衣服扔进水里,开始漂洗。
“呐,茗音,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连带着没洗干净的皂角粉和泡沫都蹭到我衣服上了。
我把他的手拽下来,“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杀人。既然已经到东瀛了,就把过去忘掉,好好生活吧。对了,你不是说你的妈妈是东瀛人,而且被遣返了吗?要不然,你想办法打听打听你妈妈的消息?”
常乐呆了几秒钟,然后用力点头,用手背擦掉眼泪,我这才注意到他不知什么时候眼睛又肿了。真是个爱哭鬼,这幅样子,怎么常乐呢?
我转移话题似乎很奏效,他不哭了也不抱怨了,老老实实开始帮我洗起衣服来。我们两个把衣服洗干净,然后一件一件晾起来。这几天太阳好,晒一天应该能干。
晚上大家伙一起吃饭,那几个今天第一天去帮忙运货的在饭桌上咋咋呼呼,吹得锣鼓喧天花乱坠,故意气这个一心想跟着去玩的小常乐。
不知道是天真还是无邪,这个常乐完全没把自己逃犯加偷渡客身份当回事,他还有心情去帮忙搞走私,不过看他那样子肯定是没把这当回事,甚至还以为自己真的只是在玩,所以我也没跟他讲事情的严重性。
总之,连续好几天我和常乐都是在这个所谓的“家”里打扫卫生,没有一天正儿八经地参与过行动。说是家,其实是那些偷渡客们这么叫,我是没办法对这么个犄角旮旯有归属感的。与其说是家,还不如说是个出租屋来得更恰当,我就是这里一个租客,用打扫卫生干粗活当做租费。
差不多到取镯子的时间之后,我又去了一次铁匠铺。那个老板正好在,我就直接去找他。他拿着脚镯,一脸凝重地盯着我,“小哥,你是大陆人,从哪里来的这个?”
我不明所以,“捡的。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铁匠老板看着脚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他说,“丢失物件的话,尽快交还对方好。”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如果遇到的话,肯定是要还给他的。”
大约是我的声音太小,铁匠老板自顾自说着话,好像没听见,“这个脚镯,有特别意义,是保护人不受伤害的护身符。失去它的主人,一定是受了伤的。”然后将脚镯递到我手里。
受伤了?我回忆起那天捡到这个脚镯的时候,在一片全是迷雾的森林里,一个很高的,一头白色长发,金色眼睛的家伙从我面前一晃而过。
那个人,受伤了吗?被一群人追赶着……
算了,想啥呢。茫茫人海,东瀛这么大一块地,天晓得能不能再遇到他。我答应还回去也不过是随便应一下,要是找不到脚镯的主人,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找到了,我也再不想掺和别人的恩恩怨怨了,那个作比捣怪的许家花家可没少让我吃苦头。
向铁匠老板道过谢,我就往出租屋里走。
才一进门,常乐就过来抓我的手,“茗音茗音!勇哥答应明天带我们去送货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