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的一生就是这样注定的绝望,不配得到任何一丝一缕的爱,即使我已经卑微入尘埃里,也无法引得他些微的注目。
在他的目光里,我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他是……
我的神明。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模样虽然有些狼狈,可他眺望远方的眼眸里,好像倒影出了一整片天空,是那样的渺远深邃。
他拄着杖,凝望远方的都城。
我小心地躲藏起来,避开他的视线。直到竹一告诉我,他答应与我们同行。
在看到我的瞬间,他那张淡静的面容流露出惊讶,以及无奈。
我知道,他身负重伤,自身难保,此时此刻的我只是他的负担,但他没有拒绝。我想,至少那一瞬间,我在他眼里是有一些特殊的,哪怕只是一点。
他从容,平淡,不惊不忙。他缄默,沉静,寡言少语。
和竹一使尽浑身解数耍宝示好不同,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愿开口。
他说,他叫茗音。茶的声音。茶会有怎样的声音?摩挲茶叶时的沙沙声,还是滚水漫灌时的咕嘟声?
他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观之不透的存在。
只有站在那张通缉令前,他才一反常态地问,这个通缉上的人是不是有些像他。我和竹一都以为他在开玩笑。
那怎么会是他呢?画像上的那张面容普通平凡,懦弱畏缩,全无一点精神。可他是怎样的人,无论世界将怎样的重担加在他身上,都会回以平静的目光,不卑不亢。
我知道,只有经历了风浪的旅人,才会有这样的气质。
我想如果他将目光投向我,一定会让我失神许久吧。
他是这样渺远而美好,连生出那样的想法对他都是亵渎。
可我发现我错了,茗音和那些耀武扬威的膏梁纨袴没有任何区别,他盛气凌人地将那些自以为傲的东西摔在我父亲面前,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低头向他屈服。
他想错了!我花千玺,绝不会是向权势低头的人。
我大声地指责他,丝毫不必掩饰我对他如此行径的鄙夷。
我要让他看明白,他错认了我们!
可他反而更加不将我放在眼里,甚至用恶劣的言辞羞辱我。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卑劣的人?自身卑劣,还要以那样狭隘的心胸揣度他人!
与许公子相比,可真是云泥之别。
许公子是那样优雅温和,风度翩翩,乌发如墨,修容似玉,遇事从容不迫,说话淡静有度。
世上再无人可堪与他相比。
如若不是父亲与许家有那样的过节,也许他便是我此生良配了。
我想一定是看出了许公子对我的好感,竹一失落,而茗音则一股酸味地挖苦。
他知道自己比不过许公子,便也跟着妒忌起来,这幅丑态当真令我作呕。
心胸狭隘,小肚鸡肠,毫无自知之明的人。偏偏这样的一个家伙,给我们添了无数麻烦。
他私自行事,勾连他人陷害许家,置许公子于不义,还连累得哥哥竹一和我都被关入地牢!
走到这一步,他竟然还不思悔过,还嫉恨许公子对我的好感,对我冷眼相向,用词几近恶毒,偏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殊不知自己就是罪魁!实在是过分至极,如果不是我,换做任何一人,早就对他发火了。
面对许公子,我决定不再说谎。
我知道竹一仰慕我,我也知道茗音几次口出恶言是因为对我的好感,只是不善表达,可我不能接受他们。
我是花家的女儿,我背负着拯救花家的责任。许公子对我很好,我想,如若我嫁过去,既能免花家遭难,也能让竹一和茗音从中抽身。
只需要我作出牺牲,就能成全所有人。
唯一有些遗憾的只是……
如果茗音,不是那样恶劣的性格,或许我真的会犹豫吧?
我并不喜欢许公子。我知道他很好,可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在那个山崖上,茗音孤身一人拄着拐杖眺望远方的身影。
他究竟在看什么?为什么那一刻他就在眼前,却离我如此遥远?
他真的是这幅顽劣的模样吗?
一个有着那样高远的世界的人,岂会将浮云名利视作珍宝?
我求许公子放茗音和竹一离开,许公子答应了。
我以为到这里,终于可以结束这个荒诞的故事,花家能够平静地渡过危局,茗音和竹一也可以平安地离开。
可是一切忽然滑向无法回头的深渊。
下人来报,说茗音忽然折返,闯进了地牢。
我们追出去看,却看到茗音架着浑身是伤的竹一。
我吓得脑海里一片空白,问许公子这是怎么回事。许公子也面色发白,说自己命令下人送竹一出门,就再未过问,不知道为何变成现在这样。尽管他被惊吓到,但还是尽力安抚我,说茗音和竹一不会有事,他会劝茗音不要起冲突。
可是茗音对许公子的敌意根本无法化解。
都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我,只怪我懦弱犹豫,没有鼓起勇气和茗音说清楚,他才会执拗到如此!才会和许公子敌对至此!
我愈是劝,茗音的面色就愈阴沉。他根本已经听不进我说的话,嫉恨蒙蔽了他的心。无论是我还是许公子,都没有办法劝他回头。
就在这时,许公子的父亲忽然来了,他立刻命人捕杀茗音和竹一,无论许公子如何哀求都冷酷地下令放箭。
我终于明白了,是许公子的父亲一定要置茗音和竹一于死地。
茗音误会了许公子,他以为是许公子在与他为敌。
茗音拼尽全力护住竹一,却身中数箭。
我看着他倒下去,却什么也做不了。
就连哥哥试图护住茗音和竹一,都被许公子的父亲一箭射穿了胸口。
我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冲上去挡在他们身前。
如果今天一定要死在这里,至少让我们一同上路!
他就是在此刻苏醒的。
在这样绝望的时候,他忽然站了起来,一根一根拔去身上的箭簇。那样钻心的痛,他却平静得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