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想就“别人警告你好几次还是要再犯”这个问题批评他了,不知道是他性格就是这么天真单纯还是他故意想气那个少爷。我在地上坐下,也不顾他现在有多灰心丧气,开门见山就问,“你之前是怎么认识她的?”
常乐好像是被吓破了胆,连我出声都吓了他一跳,“啊……我,我说过的呀……她……她答应我和我一起走,要我准备好钱。可是我们忽然被发现了,我们准备逃跑的时候……”他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之前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说那个在桥上等他的人不见了。可是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就算是什么斗尊斗圣开辟空间逃走,也总会有空间波动,也不至于让旁边的人都把他当做杀人犯抓起来。于是我追问,“她跟你一起逃走了?她去了哪里?”
常乐像被触动了某根神经,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她没有……她,她掉下了桥……我们准备一起逃跑的时候,她,她掉下去了……”
掉下了桥,那么说就是被水冲走的了。假如掉下了桥的纳兰漱玉没有死,而是被人贩子捞走,偷渡到东瀛拿去卖,也说得过去。常乐就这样不明不白吃了个人命官司,到这份上了还不长记性,还真是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啊。上一个天真可爱没脑袋的估计现在坟头草都有两米高了……啊不对,才一两个月的时间,最多冒了点芽。
“行吧,反正现在她是火狐组少爷的未婚妻了,你自己掌握分寸。下一次那个小少爷要揍你,谁劝都救不了。”我丢出这些话,就不想再理他。
“可是……我……”他在我背后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屁都没放出来。
我一贯看不上这种自我感动的一厢情愿,而且有万流城的前车之鉴,我死都不要掺和进这档子三角恋里去。经验告诉我,没有主角的光环,还要像主角一样锲而不舍死缠烂打地撩妹,就连炮灰都算死得温柔。如果不想看着他变炮灰的时候产生见死不救的负罪感,就不要在他执迷不悟的时候真情实感地劝他回头。
到了傍晚,那个名叫禾苦的人来请我们去正厅用餐。一到正厅我就吓了一跳,这里坐了一大堆黑衣人,一个个面色深沉,要不是提前告知了来用餐,我还以为我是来参加丧葬的。
东瀛的规矩和大陆不同,这里的人都兴跪坐,每个人一张小桌子,然后下人端上来饭菜和清酒。我看着一个个小碟里面一点米饭,一碗土黄色躺着一根海带的汤,一条巴掌大的鱼,还有一碟不知道是海带丝还是什么东西的凉菜,再配上一个小瓷瓶里的一点酒,连我这种饭量不算大的胃都发出了抗议。
东瀛人吃得也太清简了,之前就算在偷渡出租屋里,好歹也是馒头咸菜管饱啊!这么一小坨能数得清有几粒米的饭团,还真是怕多吃两粒就把我撑死。
主位上,一脸不怒自威的□□组长发话了,“诸君不要拘谨,只是家常便饭。”又对我和常乐说,“二位远来是客,我知道大陆人以礼仪闻名,在火狐组不必过多客气,一切自便即可。”
对方虽然这么说,我可不能真把这里当自家,于是用大陆的拱手礼相让,“多谢组长大人。”常乐也跟着我有样学样。
组长对我一抬手,“不必多礼,请。”
我也还礼道,“组长大人请。”
坐在我们对面的龙稚心不在焉,扒拉扒拉了两口饭,又把鱼插了两筷子。其他组员规规矩矩地吃饭,一句话都不说。
纳兰漱玉却不在这里,组长夫人也没见,来的时候听禾苦说,东瀛人的规矩,女眷不准上桌。幸好我扮成男装,不然这会子还不知道要去哪个角落。
吃过晚饭,下人们烧好了水供我们洗沐。我也不客气,就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常乐只简单洗了一下,很快就回来了。我俩正准备拿出被褥铺床睡觉,忽然禾苦过来对我说,“组长大人有请,请您跟我来。”
我指着自己,“只有我?”
禾苦点头,“是。”
常乐莫名其妙,问,“要去干嘛啊?”
禾苦没有回答。
我对常乐说,“你先铺被子,我去去就回。”然后起身跟着禾苦往外走。
他一直领着我到了宅院最里层的屋子,连台阶都没有上,只在廊下报一声,“组长大人,茗音君到了。”然后就转身对我说,“我不能入内,请您自行进去。”
这架势让我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于是深呼吸一口气,这才迈步上台阶。
进大堂的时候,只有几个黑衣人立着,旁边有一个守着偏厅的黑衣人打起帘子,我这才知道往那边去,于是就往里走。
这东瀛的屋子陈设都很少,几幅挂画,几个花瓶,却也有简雅的感觉。组长的屋子都如此,其他房间肯定更简单了。进到偏厅,就看见那位满面威严的□□组长坐在案后,面前摆着几个卷宗,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我才要行礼,他却抬手拦住,然后对旁边的人示意一下。立着的黑衣人送上来一个软垫,在地上铺好,组长说了声“坐吧”,我就在软垫上跪坐下来。
“深夜却要请你来,打扰茗音君休息,十分抱歉。”组长说话倒是很有礼貌,虽然还是很有□□大家长的架子,但是语气比白天已经缓和了很多。
礼尚往来,我也稍稍放下戒心,“不知道组长大人叫我来有什么事?”
“二位远来火狐组,我见茗音君不凡,才有一会之心。”组长没有直言,先给我戴了个帽子。
“岂敢。”我赶紧回,一边心想幸好这位组长古文学得不深,要不然我听不懂可就丢人丢大了。
组长继续褒奖,“由此一见,茗音君果然自有气度。我不曾见过大世面,却也蒙海上名士垂青,茗音君可与他们相比矣。”
我已经冷汗都要下来了,天晓得他这么夸我是想干什么,我也不敢放诞,只好继续谦虚,“组长高看,在下草芥浮萍一缕,漂流至此,承蒙组长关照,不胜感激。”
组长将手按在书案上,“如今东瀛并非太平之地,此处尤甚。火狐组虽尽地主之谊,暂可庇护,四周却如群狼环伺,”然后他随手拿起一卷书,忽然抬眉看着我,那一刹那□□首领的威仪尽显,简直像是凶神恶煞的不动明王,“并非我火狐组不欢迎客人,只是茗音君,为何要来东瀛?”
为什么要来东瀛?这问题好回答也不好回答。问完这个,下一个问题八成又要问我为什么来火狐组。如果照实说,我是被人追杀,误打误撞上了船,结果漂到东瀛来还回不去,那我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不知道这位□□组长会不会直接把我和常乐捆起来往江里扔。如果瞎编一个理由,我又一贯不擅长说谎,临时现编肯定会出漏子。只能挑着不重要的说,把常乐扔出去牺牲了。
于是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我本四处游历的江湖客,来东瀛也只是探访此地风土人情,中道结识常乐,与他相交。不料途中遇到了很多麻烦,侥幸遇到那位叫纳兰漱玉的姑娘,这才来到火狐组。”
组长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茗音君来历不凡,不愿透露也可理解。但与君同行那位少年,来意令人担忧。听禾苦说,他曾经与纳兰熟识?”
我点头,“常乐自己这样说,纳兰姑娘称自己失忆了,所以到底如何,我也不清楚。”
组长叹了口气,“我等虽为□□中人,但向来不与大陆人谋,休提尔与检非违使遭遇。纳兰的来历也不简单,只因她尚未犯人,才不好让龙稚收心。此时唯有茗音君是局外人,我只能信你。这几日你们暂居火狐组,万不可与检非违使及其他大陆人接触,否则,我也不能留你们了。”
我点头答应,“组长的意思我明白,我也只是寻一个落脚之地而已,既然蒙受组长庇护,自当遵从。至于常乐,我会劝他的。”
组长这才展颜,神色明显舒缓下来,“茗音君能体谅我等难处实在感激不尽,我火狐组并非刻薄之辈。在这里莫要拘谨,但凡需要,皆与禾苦说。”
我想此时或许是机会,就赶忙问,“如此说来,我倒想向组长大人打听一些事情。”
组长点头,“请说。”
“组长大人对在东瀛的大陆人有多少了解?是否知道‘华夏’的事情?”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
组长皱起眉头,思忖半刻,这才回答,“东瀛来的大陆人,若不是达官显贵,便是一些在大陆无法生存的平民。他们在东瀛自有谋划,本与我等不相干。但近日从神都传来消息,似乎要清理这些大陆人,自然有许多冲突。现如今,大陆与东瀛关系愈发紧张,我等小心行事,极少与大陆人沾染。”他顿了一下,又说,“至于茗音君所问‘华夏’,实未听闻。”
他既然这么说,我也只能信,就向他行了个礼,“多谢组长大人。如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组长并未起身,只向我微微躬身,“时辰不早,茗音君早些休息吧。”
我回到房间,常乐早已把被子铺好,但人却不见了。我出门去找,一拐弯就看见他坐在廊檐下看月亮,一脸愁容。
我向他打了个招呼,他好似没听见,等我走到他旁边他才反应过来,“啊,茗音,你回来了……”随后他又问,“组长刚才找你说了什么?”
我就简单地把组长的意思说了一下,大致就是要我们安分守己不要惹事,更不要去招惹检非违使和其他的大陆人,尤其勇哥他们。另外我还特别嘱咐他,不要再和纳兰漱玉接触。听了我的话,常乐的苦瓜脸更苦了,他低着头答应,但我明白他能做得到才有鬼。如果实在拦不住,就只能让他当一次巴浦洛夫的狗了。
第二天起来,组里人一大清早开始他们的“早会”。我和常乐都没兴趣观看,就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喝茶。纳兰漱玉没有出现,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也不关心。
早会结束之后,组员都散了,龙稚小少爷跑过来跟我们喝茶闲聊天,吐槽这个无聊的早会,以及他的无聊老爹。常乐问他什么时候吃早饭,小少爷摆摆手,“我知道你们大陆人一日三顿,东瀛规矩不一样,我们只吃两餐。你要实在饿,我叫禾苦拿点萩饼过来。”常乐没拒绝。
很快禾苦就端上来了萩饼,说是萩饼,其实是用糯米和米蒸出来的饼,还是五颜六色的。常乐不客气地拿起来就吃,不知道是味道不错还是他真的很饿,一口气吃了三个。
就在他准备去拿第四个的时候,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几个组员似乎在说什么,但很快又压低声音。龙稚一脸不耐烦地走出去查看情况,才刚刚嚷了半句“吵什……”,然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心说不好,赶紧起身出去查看情况,一出门就觉得纳闷,这会是白天,为什么黑压压的?抬头一看,一刹那整个人凉了半截。
黑色的天幕,连阳光都恐惧地藏匿。无数的鬼影从天上略过,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远方。
直到黑影全部消失,我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后背居然湿透了。我不可遏制地回想起当年在萧家的时候,三个鬼影和云岚宗给萧家带来的灭顶之灾。那简直是一场噩梦,就因为那几个鬼影,云岚宗才敢如此放肆,如果不是那时萧鼎和萧厉恰好在家……
“茗音,茗音!”
我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我,惊恐地回头,才发现是一脸呆滞的常乐,他大约是被我的表情吓到了,跟着抖了一下,“你怎么了,我看你半天都不动,叫你也没反应。”
我深吸一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没什么。”
倒是旁边的龙稚少爷说话了,“我听老头子说过,那是大陆上最强大的家族之一,叫什么……什么来着。他们突然来干什么?”他看着魂族消失的方向,忽然踮起脚往那边望去,“咦,那里是夜原?”
“夜原?什么东西?”我问。
龙稚还看着远方,双手抱臂,“夜原啊,就是那个什么,以前将军的家,后来将军打仗死了,夜原就空了。”说完他又自言自语,“这些人去夜原干什么……”但仅仅思考了半秒钟,他就一摆手,“管他的,不理他们。我们喝茶吧。你还要不要萩饼,我叫禾苦再拿一点来。”
常乐马上点头,“要的要的。”
我扭头看常乐,这才发现他嘴角上还挂着米粒。看着他被一个萩饼收得服服帖帖的样子,我心头纳罕,该不会接下来是一个二愣子少爷和一个傻白甜平民交上朋友的剧本吧?明明两个人是情敌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