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
眼前的这两个人,如此狠辣,如此决绝。他们他们不给敌人任何一丝反抗的机会,哪怕是面对这么弱小的我,也使出全部力气。
他们不是没有破绽,我不是没有抓住,每一个机会我都好好利用了,可还是逃不掉。
还是逃不掉啊。
我努力伸直了手臂,迎向一红一绿两团灼眼的光芒。我微弱的蓝色斗气在这两团光芒面前摧枯拉朽一样溃散,绑缚着我的藤蔓也在冲击中被折断。
眼看着那光芒要临身,我用最后的力气蹬地,向后跳出去,以期那伤害落在我身上能够轻一些。
下一刻,耀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又迅速转为深沉的黑。
我什么也看不见,身体飞速地往下坠去。
在坠入黑暗的瞬间,我想起来了——
占卜师曾经对我说的话。
『你此行将会遇到非常不幸的事。』
『我无法形容。那是一个巨大的不幸,是全副身心倾注其中的牺牲,是坠入深渊的绝望,是整个世界的背叛。它凝聚着太过沉重的哀伤。』
为什么……是被整个世界背叛呢?
放弃一切的,明明是我自己……
真是可笑啊,一边放弃了所有,一边……
又妄想着可以活下去……
“要放弃她吗?”
“算了吧,没有用了。”
“真的……要这么做?”
“她自己扔掉了权力,除她本人,没有人能代她捡起来。”
“……”
有什么声音,从我身边飘过。
迷迷糊糊中,我慢慢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血色。
这世界如此荒诞怪异,残酷冰冷。三角形的风在圆形的天幕里打转,四方形的毛月亮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染的通红。空气中漂浮着暗红色的尘埃,大地的血管在我周身鼓动,粘稠肮脏。就连那些房屋和草木,上面也沾着红色的血,爬满了黑色的藤蔓。
我没有疯。我看见天和地在哭,看见风和月在唱歌,看见大树在走石头在跳。
我没有疯。我看见一群人像蚂蚁一样在血海里穿行,每一个都长着同样的脸。
在这样混乱的世界里,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明亮的,就在我的手边,那一弯如水的银光,那沉睡在地上的月亮。
它是如此美丽,在这片血红色的大地上绽放出唯一青蓝色的光芒,耀眼而洁白。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它。它是这么的美,银光沿着它流淌,月白的冷色在这个混乱的暖红色世界里是那样的温柔平静,只要伸手,就能握住它的美丽。此刻我切切实实握住它了。
真好啊,这样耀眼的美。它离我这么近,越来越近,它就在我手里。
只要将它与我融合,只要如此轻松地,把它放到心口,它的美丽就能和我融为一体,我就能……就能够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就再也没有痛苦,再也不会受到伤害。现在,我正握住最后的光芒,它是仅剩的纯净,它不曾被污染,它离我这样近,它是来拯救我的……
一股力量夺走了这道光芒。
有什么东西来到我面前,它是黑的,发出嘶嘶沙沙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黑色的藤蔓从它身上伸出来,要抓住我。我想躲,但没能躲开。
藤蔓把我举起来,放在一头会动的牛身上。这个牛是纸做的,四肢像断开一样旋转着,头变成了奇怪的形状,没有牛角。每次我睁开眼,看到的它都不一样。
那个黑色的东西越来变得越多,每一个都用藤蔓连起来,像一群会走路的食人花。它们张牙舞爪地妖冶着,彼此发出刺耳的嘶嘶沙沙的声音。我躺在牛背上,像一个被女巫抓住的食物。
身下的牛老实笨重地前行,它一会变长,一会变短。食人花们爬到我的身边,黑色的触手在半空中挥舞,来来去去。
我好累啊。
我想睡觉。
我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后,我看见了一朵新的花。
它不是食人花,它是白色的。它开在天上,它看着我。
我知道它在看我,于是我向着它伸出手。我睁开眼,什么也没有看见。
嘶嘶沙沙的声音变得更吵了,被那声音吵着,那朵白色的花变得模模糊糊起来。我努力向它伸出手,它也低垂下花瓣,但我还是碰不着它。
它太远了,它在天上。
我感觉到一股清清凉凉的感觉,好像是水流下来,落在我额头上。我看向那朵花的方向,它还是很远,什么也看不清,但那种凉凉的流水一样的感觉却很舒服。
我放下了手,不再去奢求那朵花,静静地感受这种清凉的感觉。
慢慢地,意识模糊起来,我好像又坠入了梦境。但这一次,我能做一个平静安和的梦了。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我看到了木头房梁和天顶。
一旁有影子遮住了光线,一双手从我的头上取走了什么东西,又重新换了一样盖上来,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我听见身边响起说话声,是个女孩子,吱吱哇哇叫着我听不懂的话。门口的一双脚听到了以后,马上跑远了。
脚?
为什么我睡得这么低?
我侧过头看时,才注意到我竟然睡在地板上,身下只垫了一层褥子。
对了,我在东瀛。
很快,我就听见了脚步声,听不清有几个人,他们急匆匆朝这个房间过来。
当打头的人出现在房门口时。我的心脏一刹那间要停止跳动。
源东君?!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已经……
不,不是他。只是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这个很像源东君的人走到我旁边坐下,开口说话。他说的是我能听懂的大陆话。
“你醒了吗?能听见我说话吗?能看见我吗?”
这个声音,果然不是源东君,比他沉稳很多。
“你是……咳咳……”我开口想说话,嗓子却嘶哑得厉害,咳嗽了好一会才勉强能出声,“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他回答,“这里是源氏的宅邸,我是源氏家主的长子,我叫源东平。”
源东……平?
是源东君的兄弟吗?
我本想也说出自己的名字,可我犹豫了。
我是萧红,还是茗音?古族已经知道了茗音就是萧红,我还有没有再用这个假名字的必要?
或许是看我没有说话,源东平问,“怎么了?你还记得你的情况吗?你叫什么?”
“萧红。”我坦然地说出口。
是,我是萧红。在这个世界上,我叫萧红。
听到我的名字以后,源东平竟然愣在当场。
我浑身警惕,他已经知道古族的通缉令,知道眼前的我就是那个被通缉的人了吗?
但他的反应超出我的意料。
他声音有些颤抖,“萧红……你果真是萧红君?”
萧红君?萧红君是谁?
源东平不顾我的疑惑,“请问,你是否认识愚弟,源东君?”
我点点头。
源东平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一样,“太好了……幸好,我没有见而不救……”
我忽然间想起来,我犯了一个大错。曾经,因为我的缘故,源东君的毒被一拖再拖,最后没能救回。现在告诉源东君的哥哥,承认我就是间接害死他弟弟的萧红,他会做什么?会把我赶出去,还是让我给他弟弟偿命?
源东平显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他虽然神色悲怆,却没有愤怒,“多谢你曾经对愚弟伸以援手,我不知该如何感激你才好。”
我摇了摇头,“不……我不该被感谢……”话还没说完,剧烈的痛就从胸口传来,我疼得整个人要拧在一起,控制不住地大声咳嗽,好像要把整个肺呕出来。
源东平扶着我,替我顺气,好半天我缓过劲,他才扶着我躺下,连连道歉,“对不起,不顾你伤势,问了你这样多问题。我会每日命医师来看,请萧红君在这里安心休息。”
伤势?
我受伤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状况。我确实受伤了,伤得不轻,浑身缠着绷带。
我怎么了?
我努力回忆睡着之前的记忆,但每次一倒溯,头就开始疼得厉害。
我,偷渡客,被抓了,被送去神都。半路上被劫了,劫我的人……是偷渡客,是华夏。之后我想逃走,偷渡客们一起……打了起来。
和谁打了起来?
有两个人,一个红色的人,一个绿色的人。
很厉害的人,古族人。
对,古族人来了,他们要抓我。我和他们拼死一战,我输了,还受了伤。
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哪?
源东平安抚我,“不要着急,先养好伤。等你状况好一些了,再去回想也是来得及的。”说着就对旁边的侍女,用东瀛话说了什么,侍女点头起身离开。
源东平替我盖好被子。这一幕真眼熟,当年我替源东君盖上被子,如今轮到他的兄长来照顾我了。也许这就是风水轮流转?还是命运冥冥之中地不断重复?
过了一会,侍女带着一个提着药箱的人走进来。那应该就是医师。
源东平和医师互相行礼。医师转身看我,先查我面部五官,然后查看我四肢,最后在我胸腹处轻轻按了几下。他按得不重,但我还是疼得要扭起来。
医师诊断完,说,“她虽然伤重,但恢复得很快,也许是体质缘故。折断的肋骨已经开始复原。四体,尤其右手严重,皮肤已在生长,还需几天才能完全遮盖灼伤。内腑正常,气息平稳,神智也恢复,比前几日好多了。”
医生说得不快,我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越是清楚越觉得后怕。原来我伤得这么严重,危险大概接近被慕海毒杀那次。
而且医生说比前几天好,那意思就是……我昏迷了好几天?
其实最大的意外,是我成功活下来了。和那两个古族人拼命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还能活命。但我怎么活下来的,怎么从那两个人手里逃脱的,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本想再问问源东平,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嘱咐我休息,要我安下心什么也不要多想。医师也说多思不利于身体恢复,我只能作罢。